高大繁密的榆树顶上伸出一根冒着新芽的长枝,两只黑褐色的鸟雀站在长枝尽头,轻轻互啄对方的双翅和尾羽,而后贴着脖子蹭了好一会儿,看向榆树对面的屋顶。
屋顶上的女孩也看向它们。
“看,有麻雀!”周梨捅了季长桥一胳膊肘,正好捅到他受伤的腰间,嘶来一口凉气。
“就是娇气,才被砍了两刀就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还说你在边塞的长墙上领过兵,领兵打仗不受伤吗?”
“至少领兵不会受到自己人的暗算。”
“那也不一定吧,要是军中有内鬼,受伤可比我这一胳膊厉害多了。”周梨将膝盖从青瓦上收回来,抱坐在屋脊上。
“那两只不是麻雀,是乌鸫。”
“乌冬?”
“嗯,乌鸫通体墨色,常常双双飞出飞入,喜欢贴着身边的鸟盘旋绕圈。”
话音才落,树梢轻轻一震,立在榆树长枝上的两只鸟雀扑着翅膀飞出,果然和季长桥说的一样,先贴着对方绕了好几个圈,才慢慢飞远。
“那个总是麻雀了吧?”周梨撇撇嘴,又指着榆树底下两只黑白色的鸟。
“是白鹡鸰,又叫白面鸟,它们喜欢待在地上走来走去,比麻雀大点儿。”
“白——急——灵。”周梨从屁股底下摸出自己的小黄册,照着白面鸟的样子一边画一边念,问道:“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它很急么?”
暖风轻轻一晃,不知从哪儿吹来一条柳叶扑在屋面瓦顶上,季长桥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将柳叶拾起,刚要往回走,脚下一划,哗啦啦顺着鱼鳞般的青瓦跌落下去。
周梨腾出一只手扯住他的胳膊,生生又把他拽了回来。
这回更嫌弃了:“你真的去军中待过?军中都是你这样弱不受风还不会武功的人?”
季长桥哑然,往自己胳膊上看了一眼,五根指印乌漆嘛黑地抓在他的织锦袖袍上,周梨已重新拾起丢在螭吻上的炭笔,继续用黑黢黢的手指捉了往小册上画。
“还要等多久?”季长桥问。
屋顶下是喧喧嚷嚷的市集,百姓挑担而过,新起的大棚中有人摆出各色的纸糊风筝,一个摊子赛一个摊子的吆喝,卖糖葫芦的老人举着竹靶缓缓走过,流着鼻涕的小孩扯住身边大人的裤脚,咧着嘴冲糖葫芦笑。
周梨向街角尽头看了一眼,也有些纳闷:
“按理说早该来了。”
半空中一只白鸟飞过,铺落翎羽掉在季长桥的脑袋上,周梨刚要给他的脑袋来一掌,斜眼瞥到他头顶的那只鸟雀,心中忽然一动,将手中炭笔狠力掷了出去。
“噗哒哒”
白鸟歪着两只翅膀落在灰青色的房檐上。
“这是——”
“鸽子!这我还是认识的!”周梨摘下白鸽腿上一只小竹筒,回身白了他一眼。
“这是做什么?”季长桥一边缠着手里的柳叶,一边低头问。
“这是二姐的鸟,还是我当初从老钱那儿讨回来的。”周梨把受惊的羽鸽抱在怀里,用黑漆漆的右手胡乱在它身上揉搓一通,捏住它的翅膀提起来,神色颇厉,道:“小白,这你就不认识我了?”
羽鸽左右看了两眼自己已成灰黑色的双翅,眼中惊恐更甚,往她手背上啄了一口。
周梨吃痛将手缩了回去,才见羽鸽扑棱着翅膀颇为费劲地飞高,又飞远。
来时通体白色毛羽蹭亮的鸽子升到半空,已经是乱糟糟的一只小灰鸟了。
周梨眯着眼睛看它飞远,心情不由得大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季长桥仰头,看她不大的个子在脊檩上捧腹大笑,脑袋上半束着的头发散开几缕,徐徐风动,两缕勾发也伴着她的笑声在她耳边翩翩舞动。
眼中忽地一晃,又想起那日她两颊酡红地靠近自己,毫不犹豫地把刀锋送进孙义的喉中。
当日他杀红了眼,全然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影,如今心绪安宁,不知怎么地反倒将那天的事情看得更清楚,连周梨当日身上带出来的酒意,都好像扫在他的鼻尖。
“又看什么!”周梨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气鼓鼓地叉腰:“你这人,怎么有事没事总盯着我看?”
季长桥悠悠地挪开眼神,淡然辩解道:
“孤……我在看鸟。”
“看鸟?”周梨用右手遮住额顶向远处眺望,道:“都飞得看不见影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她一屁股又坐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上,忽见屋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翠绿色的叶鸟,和刚刚飞远的鸽子简直一模一样,捏住尾巴一扯,两只翅膀就会扑棱扑棱地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