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又转着脑袋过来,从季长桥的钱袋中摸出两个铜板摆在桌上,将桌上刚放出来的一锭碎银揣回裤兜里,起身催促道:
“走啦。”
“去哪?”
“先陪我去玉阶坊买个铃铛。”周梨说着,慢悠悠出了门。
玉阶坊落在梨花巷子的最尾端,和金雀池遥遥隔着数里地,这么一条巷子贯穿上京城最繁闹奢贵和鱼龙混杂的地方。
别看玉阶坊名字取得这么儒雅,和“华贵”这两个字可是一点儿边都沾不上。
四处都是驳杂的人群,斗蛐蛐的人每隔三两步就能聚成一个团儿,剃头匠和修鞋匠拿的是同一把小刀,时而刚擦着油蜡往长靴上刮下两搓泥泞,转眼就将手中小刀往木板凳上的男孩脑袋上招呼。
五颜六色的帘子在巷子两侧摆动,有时风来,吹开布帘,才能看到门洞中有数着银钱和打算盘的先生,做什么生意就完全靠客人猜了,反正半条街的商铺都没有木头幌子。
季长桥紧跟周梨选了其中一个土黄色的帘子掀开。
屋里却比屋外还要热闹。
比肩接踵的客人们挤在不大的榆木柜前等着交银子,四面柜架上的东西已被挑走了一半,另有一群伙计忙着提筐往上补。
周梨轻车熟路往第三面柜架上挑去,季长桥皱眉看了看里头的容脚地,顾自留在靠窗的这面柜架上等她。
满是玉器的博古架显然是整间屋子里最贵的地方了,季长桥眼神随意扫过一片,在角落拾起一枚玉镯,对着窗外天光翻看。
整面架子上的玉器都是翡翠亮色的,纤毫无暇,唯有这枚玉镯绿得发黑,中间还透着两缕灰白色的絮纹,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看。
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老人悄无声息地凑到季长桥身边,啧啧称舌道:
“好眼力。”
季长桥微有诧异,和他拉开两步距离。
“人人都说看玉先看绿,却不知道有些东西比绿眼更为珍贵。”老人家向季长桥手中的玉镯微微颔首,从他掌心接过,指着玉镯中两缕交缠的灰白絮纹继续道:
“这是鸡骨白,非要一块无暇的美玉受尽火烧,或是埋在土里终年不见天日,这样挨了数十数百年的苦难,才有一小缕劫后余生的月白。”
“老人家想要?”季长桥问。
“我这样的老人还要这样的好玉做什么?”老人笑着将玉镯交回到季长桥的手心,道:“买下它,送给你喜欢的女孩吧,看看上面两缕月白,交缠相绕,正是定情的好信物。”
季长桥犹豫了一会儿,反将手中玉镯往柜架上放去,自己摇了摇头。
玉镯尚未脱手,却见周梨猛地扯过他的胳膊,有些埋怨地拉着他往榆木柜前去:
“都说了不要乱跑,差点找不着你了。”
季长桥一呆,捏紧了手中玉镯,愣愣地问道:“找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给银子啊!”
周梨白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金色小铃铛拍在柜面上,使了个眼色。
柜台后的账房先生算盘打了一半,抬头看看周梨,怔了一会儿,从柜下翻出一张半身高的竹纸。
周梨瞪眼,盯着账房先生一眨不眨,手却默然地抓住了季长桥的胳膊。
等账房先生又一次抬起头来,望向四面角落里的伙计时,周梨再也没有片刻的犹豫,撒腿就掀了帘子往街市上蹿。
两人手忙脚乱地扒开人群,一路鸡飞狗跳,撞歪好几个挑担的行夫,将咒骂和喧闹通通甩在身后。
季长桥默不作声地随她奔去,任凭衣裙和长发被疾风荡起,从他的肩膀略过去。手中玉镯越握越紧,心中竟盼着这条巷子永远也不要有尽头。
后面一群伙计却远远望着他们两个逐渐消散的背影,举起手中一锭碎银大喊:
“银子!银子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