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阶石下,他不再往前,而是恭恭敬敬作揖:“禀主上,县主到了。”
荀颐低沉的嗓音传来:“进来。”
容琬深吸一口气,提步踏上台阶,推开了书房门。
金质树形烛台上十数支婴儿臂粗的火烛照得内室一片明亮。
她左右环顾,室内空无一人。
方才发声的,莫不是鬼?
容琬满腹狐疑,不知荀颐又在搞什么花样。
想起上次劲松轩的遭遇,她巴不得离他的地盘远一点。
正出神间,身后忽然贴上一具炙热的身躯,坚实有力的胳膊从两侧环绕住她,形成禁锢之势。
这一下,着实将容琬惊得不轻。
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荀颐俯下头,唇瓣吻过她的耳垂,轻声呢喃:“吓到了?”
炙热的,不止气息,还有声音。
过电般的触感从耳垂四散弥漫。
容琬有一瞬的心乱神迷。
一瞬后,她稳了稳心神,冷声道:“放开我。”
荀颐失笑,反而将她禁锢得更紧:“你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羊入虎口,为时晚矣。”
他如此无赖,容琬只好开门见山。
“不要再刺杀王谆了。”她的语气中,有淡淡的焦虑。
眼见荀颐如此疯狂,说不好哪一日王谆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她怎么可能任由王谆因为自己而死。
荀颐又闷闷地低声笑了起来,宽厚的胸膛透过她的脊背传来震动,容琬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都因他而共鸣。
他不无自得道:“我的阿苒,真是冰雪聪明。”
旋即,他好奇地偏过头,从侧面打量她。
雪肤花颜上,卷翘如蝶翼的睫毛轻颤,碧泉一般水亮的眼眸中,暗藏思绪。
“你在求我?以王谆未婚妻的身份?”
闻言,容琬奋力一挣,脱出他的怀抱。
他语气里的不怀好意,简直呼之欲出。
荀颐站直了身姿,面上笑意不复存在,满脸讥诮:“怎么,王谆只敢做缩头乌龟,让你替他向我求饶?他若是跪在我面前俯首乞怜,我可以考虑留他一命。”
容琬再也忍不住:“荀颐,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荀颐轻声重复这两个字,满面寒霜:“他抢了我的女人,我难道还要和他讲道德仁义?!”
他垂眸扫视容琬的身躯,一字字道:“昨天只是个警告。别再让我看见他碰你,否则,哪只手碰的你,我就砍断哪只手。”
昨日城门之上,他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箭头对准王谆的心窝。
容琬不可置信看向他,险些没忍住再扇他一耳光的冲动。
她死死咬住银牙,面色因为充血而透出艳丽的绯红。
荀颐看向她的目光,有一丝动摇。
半晌后,容琬忍住气血翻涌,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我们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说罢,她绕过荀颐向门口走去。
“忘了告诉你,”她碰触门禁的手停滞,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就算王谆死了,我也会抱着他的牌位,嫁入王家。”
吱呀一声,厚重的檀木门被推开,容琬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剧烈声响,伴随着一声怒吼:“容琬!!”
*
车崇辛苦一日,好不容易放衙之后背着妻子偷摸喝一台小酒,如罗康再度从天而降。
“噗——”
这场景,总有些似曾相识。
辛辣的酒水从口中喷出,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
如罗康一脸晦气,上来就夺走他手中酒盏:“别喝了,快跟我走!”
车崇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咳!”
待将他送到大司马府时,魂只剩半条了。
车崇好不容易缓过神,怒视如罗康,却见他一脸忧心忡忡。
这个憨货,喜怒是从来不掩饰的。
难道出什么大事了?
等见到书房门前一脸凝重的延诀,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车崇低声问:“怎么回事?”
一路走来,整座府邸静得像墓地一般。
延诀只回答他四字:“永容县主。”
车崇便心知肚明。
他苦笑一声,理了理衣冠,推门步入。
满地散落着凌乱的玉磬碎片,令车崇脚步一顿。
玉石如此坚硬,竟然被砸得寸寸碎裂,可想而知,当时下手的人有多愤怒。
冷冷的声音传来:“滚出去。”
荀颐闭着眼仰靠在凭几上,双手向两侧颓然无力地垂落。
容琬,容琬。
脑海中只有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回响,敲击着脑仁。
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狠狠戳着他的心。
为了一个没用的废物,她不惜以死相逼,要抱着牌位出嫁……
荀颐素来理智自持,所有的喜怒无常都不过是伪装。
可容琬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将他刺激得彻底失去理智,大发狂性。
不愧是他荀颐放在心上的女人,连他的要害在哪里都一清二楚。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重伤。
荀颐蓦地睁开眼,凤眸内一片猩红色,恍若烈焰燃烧。
车崇无畏无惧跪在一片碎屑中,“主上请听属下一言,县主正是知道您对她有千般万般的不忍心,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主上不妨晾一晾她,她吃几次亏,自然也就低头了。”
“至于王谆和县主的婚约,更是镜花水月。此事有主上精心筹谋,一切有条不紊推进中,我们静待结果即可。”
荀颐缓缓将目光转向车崇,眯了眯眼,理智渐渐回笼。
抱着牌位出嫁?
他心中响起阴冷的笑声,可惜了,阿苒,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