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新奇吧?”燕青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梦旖楼以男伶闻名,据说九天上那几个尊贵的神女也是这里的常客。”
雪时哪里见过如此刺激的场面,羞得连耳朵都烧起来了,却还要被燕青逼着看。
伴奏的鼓点敲击得越来越密集,有时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有时又像雷震苍穹,似是要将天花板都掀翻开去,震颤灵魂的力量,远古的号召,雪时好像置身于黄沙漫天的旷野中,那应该是在战场上,四处都在虐杀,痛吼,死亡,敌人的血混合着同伴的血的味道,分不清……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
啪!
台下一个大醉的女人忽然摔了酒杯,跳上台子,伸手一拉一拽,将中间的舞伶按倒在地。舞伶对付女人倒是轻而易举,可他既然被摁住了,便大张着手臂不愿再反抗,因为女人正大把大把地往他裤腰里塞满银钱。
燕青拍手大笑:“哈哈!有趣!有趣!”
雪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我有点想回去了。”
燕青却根本没听到,她的注意力全被戏目吸引住了。此时台上的舞伶们忽然全部撤走,灯光也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底下有女客议论。
“你还不知道?今儿云少班主会来!”
“云少班主!”女客们尖叫。
很快全场又重归寂静。一束柔光打在台上,随后便只有低回的古琴声。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1]
雪时垂头望去,见那人缓缓走来,玉袍飞舞,轻风起,其声渺然,如泣如诉,初时听来,忘而不舍,再细听来,心魂震荡。
用“美丽”二字形容男子,大抵不妥,但用在这位云少班主身上,却是毫不违和。他的脸是那么白净无瑕,像玉的颜色,金粉顺着眼尾扬至眉峰,一颦一笑都是极艳丽的样子。他单手执扇,口中轻声唱着词,音量并不大,却似乎在每个客人的心中响起。风流云散,千年孤寂。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1]
唱罢,他忽然抬眼,恰好对上雪时的视线。
随后,他轻轻一笑。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2]梦旖楼云容,为诸位尽兴。”
“云容?”雪时喃喃道。
“是这梦旖楼的少主人,”燕青解释,“云氏曾经也是神族大姓,可惜祖上出了叛臣,被抄了家,罚没为奴。好在这一代出了个云崖上仙,换得陛下几分好脸色,许云家开了这间梦旖楼。”
“所以这个云容,就是云崖上仙的亲弟弟了?”雪时有些惊讶。她曾听燕青提起过师父座下有十二位大弟子,云崖上仙位列第六,算是她的师兄了。
“对呀,”燕青兴高采烈地说,“怎么样,云容他是不是长得很美!”
的确是美,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最特别的要属他那双眼睛,仿若春深雾浓,叫人徒增爱怜。
女客们兴奋地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前呼后拥地挤上前去,都想近距离观赏如此美丽的容颜。云容倒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从台前后撤了几步,忽然举起扇子在空中虚点一下,女客们霎时静了下来。
“诸位今日聚集梦旖楼,也算与我云容有缘,”云容目中含笑,折扇轻挥,将一只轻盈灵动的金色仙蝶引了出来,“此蝶名为聚缘蝶,有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3],正谓此蝶聚缘之妙。诸位小姐既是有缘人,云容在此有个不情之请,想让这聚缘蝶为云容择选一位适龄未婚女子为妻,共饮合卺酒。”
一片死寂。随后狂浪般的欢呼声翻了上来。雪时不可思议地偏头问:“他……当真?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这就是云少班主一贯的作风!”燕青大笑着,手掌都拍红了,“正因如此,他才被誉为绝世名伶!好啊好啊!金蝶金蝶!快选我!快选我!”
金蝶顺着狂欢的浪潮振翅而起,围绕场中盘旋一周。兴奋过度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地跳起来试图抓住它,却只抓到了一手细碎的金箔。金蝶在半空中飘浮,又似在水中流动,忽然它似乎找到了目标,蝶翼翕张开来,加速向着侧首的某个方向飞去。雪时只觉得四面八方传来的尖叫声快要将鼓膜震碎了,身边燕青还死命掐着她的手臂,大声叫喊着什么。瞬息之间她来不及反应,也无法躲避。金蝶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停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