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抬头:夜色沉酽,星光暗淡,偏偏不见半分月影。
“……”
寂静。
所有人死了一般。
季飞扬攒了十七年脸皮筑成的墙以光速倒塌、修补、再哗啦啦倒塌,然后崩溃地修补,以此循环。
他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几近坏死,越笑越僵,最后干脆面无表情装死。
“小季啊,阿姨知道你想跟同学搞好关系,但是……”宿管阿姨面露难色,“要克制啊。”
“我会的阿姨,下次一定注意。”季飞扬厚着脸皮点头。
裴顾北脸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如果眼神能杀人,地上已经多了一具姓季的尸体,还是冻死的。
宿管阿姨一脸便秘地离开了。
楚乐天退后一步:“你们……”
沈焱摆手,摇头叹气,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裴顾北两根手指伸进口袋,将烫手山芋夹出来,用力拍在护栏上,寒着脸出去了。
季飞扬一时间竟难以面对他的宝贝手机,怔住片刻,才敢上前,小心确认手机的死活。
万幸,屏幕没裂。
不愧是跟我季大将军南征北战的好兄弟!
季飞扬在阳台平心静气半响,默念“我不尴尬尴尬就追不上我”十一字不要脸箴言,勇敢踏出第一步。
下一瞬就迎上裴顾北冷飕飕的眼神。
季飞扬:“……”
裴顾北看就算了,边眼神杀人边步步紧逼。
可能是心虚,向来不服就干的季飞扬有些怂,果断刹回勇敢的脚。
他难得结巴:“干、干嘛?还想打架?我只能让你揍一拳啊,不准打脸。”
另外两人游走在钢丝线,四只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上前灭火。
裴顾北贴近季飞扬,眉心蹙紧,狂风暴雪骤然席卷,他抬起手——
楚乐天:“不——”
裴顾北捡起地上凉透了的毛巾,回手勾走晾晒的校服,面无表情走了。
回头时,他还瞥了一眼楚乐天的尔康手,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楚乐天哽了半天,默默将“要哇”吞回去,隔空娇俏地扇扇手,从琼瑶剧换台动物世界:“打蚊子,哈哈,今晚这孽种不死我不睡,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三人:“……”
*
尴尬的一晚过后,翌日,一场大型的校园大逃杀开始了。
851号选手季飞扬飘飘忽忽地游到实验楼,眯着眼睛确认考场信息,梦游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士力架就开始啃。
真齁,舌头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甩干了。
他皱皱眉,咬了两口没再吃。
实验楼考生成分很杂,季飞扬先前途径各大考场,有幸目睹芸芸众生相。
历史生就像加急破译电报、晚了要被抓去枪毙的特务员,翻书速度可谓狂风骤雨,无声高速吟诵各类诗歌典故模板套路。
而物理差生们信奉“我命由天不由我”。
简单概括为算破天机的亡命赌徒、科技兴国的勇猛战士,以及他所在的第二十八考场——
一群抛弃玄学与科学,尽情展示自由奔放的松弛男孩们。
季飞扬嗅闻牛肉粉和蜜桃香,耳听狗血剧事儿妈的乳腺增生大秘方,眼看密密匝匝的化学公式,像位误入花园宝宝频道的苦行僧。
其他人见他面生,时不时飘来几句窃窃私语:“他谁啊?”“哪门缺考了?”“看上去比我的黑巧还苦。”
“大眼萌——妈呀,裴顾北不收东西也不至于揍你吧!”
苦行僧一噎,从书本里抬眼,半死不活地望向鬼见愁。
“……龙溪同学,我有正经名字,还有请别造谣,我们没动手。”
因为压根就没给。
不过依照昨晚的形势,和要动手也差不多了。
昨晚其他人走后,裴顾北再没和他说过话。
后来他去阳台复习,似乎听见下铺被窝里有奇怪的声音。
像小猫哼唧声,断断续续的,好像还有吸鼻子的动静。
不过他没精力管就是了,已然被学习折磨得形容枯槁。
龙溪嘴叼杂粮煎饼,手持一打冰豆浆,像只外出打猎凯旋归来的鸟妈妈,将豆浆一一派发给嗷嗷待哺的崽子们。
于是,季飞扬被十几只喝着豆浆、眼神清澈,仿佛没受过知识污染的好奇宝宝集体围观。
“龙姐,这谁啊,你新目标?”
“嘶——好面熟,同学,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校群呗。”龙溪腮帮子嚼嚼嚼,“来,大眼萌,这杯你的,别客气。要不是煎饼我咬过,冲这两窝青黑也得请你吃。”
谁叫大眼萌!再叫一声我就打破不欺负女生的原则咬你了啊!
一来,豆浆无罪;
二来,不管是不是强制收礼,他确实没办成事;
三来……留点命考试吧。
于是季飞扬自己捋顺毛,接过豆浆:“谢谢。”
龙溪在隔壁考试,只是这里认识的人多。
她走后,其他人像输入关键词就疯狂生文的ai,一窝蜂涌上来,惊呼响彻满廊。
“妈呀!你就是1班那个头天转学、隔天联考的衰仔!你和巨塔有仇吗?”
“妈呀!裴大佬为啥打你啊,难道你刚来就和他抢对象了?牛,兄弟,冲这勇气我给你点一百根蜡烛送行。”
“妈啊啊啊——哥!大哥!吃个水蜜桃,咱地特产,嘎嘎甜。”
其中有个男生一个箭步,冲破人群,双手奉上两只水蜜桃:“你跟夏玫说过话吗……夏玫你知道吧,段花,长老漂亮了,扇一巴掌空气都是香的。”
“不跟队形的舔狗滚出28!我们要听八卦不听你唱美声!”
场面像极了文明观猴。
在这一刻,季飞扬深深体会到谣言的可怕,以及对裴顾北都市传说般的恐怖形象又增添新的认识。
哪怕他话再密,也难敌众嘴,季飞扬的脑子本就晕乎,这会更被圈得有些缺氧。
季飞扬默默咬了口水蜜桃,汁水顿时润湿了像吞食干燥剂的嗓子,他挤出个微笑:“想知道啊?”
面前一排小鸡啄米。
“那好。”季飞扬一指前方,“问监考老师吧。”
“铃响了听不到吗?!”
监考老师脚踩铃声,抱着一摞试卷,赶鸭子似的把一群吃喝玩乐爱听八卦的祖宗们轰进考场。
这条走廊重新飘满开学考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