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最初的最初,所有的一切皆是混沌的原点,水面无边,蔓延至无尽的远方,仿佛母亲的羊水般温暖,温柔得让人迷失其中。
混沌未曾意识,却在时间的长河中,悄然孕育了思绪。
祂垂首,看到的是无边的潮水;祂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深邃的穹顶;祂既是主,亦是无穷,既是潮水,亦是原初之海,万物的母亲。
祂知晓孤独之苦吗?然而,在祂第七次垂首时,祂无意识地赋予了潮水反射祂形体的能力。于是,祂首次看见了自己,也从这一倒影中生发出了能映照万物的子嗣。
祂轻触潮水,水面如镜。
镜,便是祂的第一个女儿。
镜因母亲而存在,母亲赋予了她无上的权柄。她就像是世间所有爱母亲的女儿,像是无数支流渴望回归海洋的那份柔情,忠诚于母亲,向往、倾慕、渴望着。
然而,正如所有母女,并非永恒一体,主非世俗的母亲,镜亦非世俗的儿。
作为世界的原点,主孕育一切,祂总以本能再造新生。每一日,新的子嗣便在祂的怀抱中诞生。镜无法理解这一切,祂的世界只容得下母亲的倒影。
六天后,也就是镜诞生的第七天,母亲凝视着她的众多子嗣,依然感到孤独。
祂至高无上,掌控一切,却始终未能找到一个与祂平等的存在。祂是原初,一切的起源,可祂永远孤独,永远无伴。
又在漫长的岁月里,祂闭上了眼睛,沉睡在无尽的梦境中,不知子嗣们的痛苦、爱恨、痴怨。在那些无终无结的梦境里,祂只渴望找到真正的自己。
镜依然不解母亲的心意,依然忌恨着她的其他姊妹。最初,镜天真地以为母亲与自己将是永远;中期,镜愤恨不已,只求摧毁自己的姊妹;而如今,镜已平静如水,在无数次的倒影中,终于映照出了祂所渴望的母亲,那母亲最初的模样,那最完美的存在,那最好的母亲——只有祂与母亲存在,只要祂和母亲存在。
于是,镜开始了无尽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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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沉默地伏在大地之上,如一面织满裂隙的镜,捕捉着天光最后的残影。风掠过湖面,水波轻微颤动,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指节在暗中叩响,一声接一声,回响在这片静谧的水域之中。
红发的女人自暗林深处缓步而出。
她的步伐轻盈无声,却仿佛是从黑暗中乍然刺破。湖岸的潮湿泥土未曾承载她的足迹,她却早已驻足其上,垂眸望向湖水。
倒映在水中的,是她自己的面容——
一如往昔,未曾改变,可那双红瞳之内,仿佛藏着某种扭曲的火光,深处有黑影翻涌,像沉眠的怪物,正在炽焰下微微颤动,等待着挣脱的刹那。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触水面。
湖水本应顺从地漾开,可它却颤栗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令其反胃的存在,瞬间变得混沌不安,层层涟漪如惶恐的蛇般蜷缩、翻涌、倒卷而去。光影被撕裂,破碎的镜面崩解成无数扭曲的碎片,在水中无声流淌,似是要将她吞没。
然而,她未曾后退,指尖微扣,面色倦怠,就像无数次曾经——
火焰自水面骤然升腾而起,无声地燃烧,吞噬了整个湖泊。光焰将湖泊撕开,湖水如同血肉被炙烤,挣扎、翻滚,发出无形的嘶鸣。
然而,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沉寂。湖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发生。
她依旧垂眸注视着这片沉默的水域,唇角忽而勾起一丝冷笑。
她的目光掠过湖岸,投向远方。
那边,两道身影正沿着小径归去。
她没有追逐,只是抬起手,轻轻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优雅而随意,像是在拂去一些没必要存在的情绪。
随后,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宅邸的另个方向。
身后的湖泊依旧沉静,只是那埋藏在湖底的镜影,仍在潜伏,静静窥视着光明之上的世界,等待下一次的凝视。
又或许,它早已被悄然凝视过了呢?
与此同时,铺满镜子的广大厅堂,忽视常理,永远明亮。每一面镜子如悬挂在虚空中的窒息之物,光线反射出刺眼的辉光,却没有一点阴影。
人们无声无息地跪着,低着的眼中只有身下镜子倒映出的自己。
端立大厅中央的长镜,镜面如同水波般微微动荡。几息之间,身着白衣、额上镶镜的女人缓缓伸展身体,从镜面中诞生。
她仰头望向头顶镜中的自己,清澈的声音如同远方教堂的钟声,穿透了所有的空气与沉默。
“神谕已明,我们的行动并无差错——一切继续。”
她的眼睛也湛蓝如深海,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光辉。
下一瞬,蓝眼睛猛地睁开,眼神空洞。
她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无声地滑过头顶乌黑的天花板,仿佛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
她转头看向墙上的钟——正好七点。
没有一丝拖延,她手指娴熟地扣上衣服上的每一颗扣子,动作精准、干净利落。
接着,她又整理了衣襟每个微小的褶皱,仿佛是在进行一场严苛的仪式。
最后,她又皱着眉头解开了衣领上的几颗纽扣。
她的动作轻微,却不带任何不满,似乎并非企图摆脱束缚,只是日复一日的例行公事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拉开了房门,迈步向最尽头的房间走去。
沈潮祢推开门,一张熟悉的笑颜便撞入眼帘。那张脸常常在她清晨推开门的光线中出现,成了某种无言的约定。她早已习惯这每次准时的问候。
于是她也笑了笑,声音低沉却温和:“早上好,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