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缓缓靠入沙发,仿佛要把脊背融入这具座椅。她扬扬下巴,语气闲散,“对火焰的掌控,如何了?”
沈潮祢静静看着她,眼睫轻轻颤动。
半晌,她的指尖亮起一簇微火,明亮、温暖,无须蓄势、无须咒语。仿佛火苗自她骨血间牵引而生。
伯爵弯了眉眼,笑容不急不缓,如秋水上第一片飘落的黄叶,“你真是个天才。”
她突然倾身向前,伸出手,指尖触摸上那簇火苗,毫无迟疑。
火光映上她的红瞳,那一刹如同能从火光中瞥见她灵魂深处的漩涡。
“温度不错,比之前的更高了——你进步了。”
话罢,伯爵又轻巧地合上手,靠回沙发,“估计再过几天,在仪式之后,你就能做到化身为火了。”
沈潮祢的神色依旧如旧,那簇火焰被她像捻灭一盏灯般,毫无留恋地掐灭。
“像你那样瞬移?”
伯爵笑出声,仿佛听见什么有趣又荒谬的玩笑话。“你能做的,比瞬移多得多。”
她眼角微微上挑,神情透出一种师徒之间才会出现的、微妙的亲昵。
此刻,她仿佛与沈潮祢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师徒。
“虽说你现在还处于‘燎屑’阶段,但实力已经近乎‘烈侍’了。只差一场试炼,你就可被火焰接纳、承认。”
话落,她起身,“今日就到这里。你好好温习之前的内容,有问题来四层找我。”
“后天,业火奉献就开始了。”
与话语一同消失的,是她化为火焰后的身躯。离去前,她的面上依旧含笑,甚至更深了。像是在展示某种傲慢的胜利,又像是在欣赏一场即将成熟的果实。
可能只是单纯的:因沈潮祢刚起步,故而无法做到化火瞬移、而升起几丝调笑之意。
确认她已不在,沈潮祢的眼神一下冷却。
她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余温已散——
她刚刚刻意控制了温度。适当调低。
其实,她早在前几天便学会化火了,瞬移也尝试成功数次,只是没说而已。
适当藏拙是必要的。只有循着伯爵预设的路径行走,适当偏移却不彻底扭转,才能安然无恙。
毕竟,如果说艾拉的作用真如她所言,是她“颠覆业火奉献”的一环……
那她呢?她又肩负什么角色?
她不相信伯爵只是单纯为了接纳一个身份干净的人,做她麾下。如果是这样,为何偏偏选择她。毫无牵连、忠诚可控的信徒不可能不存在,不至于舍近求远。
她翻遍能接触到的每一本书,那些厚重冷漠的字句从不提“如何颠覆业火奉献”。若真存在那样的文献,也必然是禁书,出于某种理由,伯爵也不可能允许她知情。
至于可以询问的人……她甚至数不出寥寥几位。
沈潮祢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离开这间房间。
突然间,她察觉到了什么——那声音,突兀响起。
如窃语,如呻吟,又像是童谣被拉长的断裂词句。温度在四周升高,却是柔的、滑的,像某种巨大的猫科正绕着她蹭。
不息哀火?
还未深思,眼前忽然晃动。
不是视线模糊——而是世界本身扭曲了。她的灵魂轻轻升起,像羽毛又像灰烬,而身体却还拘泥于原地。
她仿佛坠入某物的记忆。
睁开眼,她看见四野怒焰轰鸣。火山咆哮,山林崩塌,大火撕裂天地,生灵涂炭。
视野向另一边。圆形的祭坛,红发的女人立于中心,伸展双臂,四周环绕的黑袍人低声吟诵。大火从虚空跃起,包裹住女人。燃烧,又慢慢熄灭。
她安然无恙,从火中走出。
那是跟伯爵一模一样的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姿。
然后不断重复、重复,一样的场景重演又重演。火山爆发、山火席卷、焚烧仪式。像是时间自身也陷入仪式的循环。
终于,异变出现。
如之前一样的仪式。但不一样的是,在伯爵伸展双臂时,黑袍人中竟有一位大逆不道地抬首,直直望向中心的女人。
两人对视。下一刻,黑袍人从怀中变出一面镜子。
灼目到令人流泪的光从祭坛顶端射下,伯爵在火焰焚烧中,借火光折射的光,射到了镜面上。镜面再反射,又投向中心的伯爵自己。
如果说镜能反映一切,那灵魂是不是也可以呢?
伯爵在火中微笑,甚至大笑,仿佛在嘲笑着命运的无能。
但下一秒,火焰扭曲了她的身形,一如之前。光再次折返,击中镜子。烈焰炽白,黑袍人连同镜子一并融合:她至死也没有放手。
一切都在瞬息。
最后,火焰熄灭,伯爵再次步出。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姿。
她依旧无伤,可明显的,她面色阴郁,灵魂早已改变。
接下来又是一次次仿佛复制般的重复。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企图颠覆仪式的人。
沈潮祢头痛欲裂。记忆在眼前闪回、破碎、重演,像被火焰撕扯的录像带。
她皱眉,抬手扶上额头,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