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紧张吗?”
清晨,光线还未刺透雾幕,伯爵便敲响了沈潮祢的门。她的指节轻轻叩击。门开,她缓步踏入,一如初见的优雅。
她说话时语调极轻,仿佛空气也难以为之染上痕迹。
沈潮祢转头看她,神情干净得近乎虚假,“不。”
伯爵笑了,弧度细小,几乎只是眼角肌肉的微弱牵动。那笑里包裹着一丝钝感的温柔,像早逝者托梦前轻声的一声叹息。
窗外晨光未明,却执意穿透重重薄纱。沈潮祢站得笔直,背靠窗沿,仿佛身体要被那浅金的光吞没,只留下模糊的剪影。
伯爵看着她,看了很久,那视线仿佛能缓缓穿透皮肤,捻碎骨骼,在心跳的静脉中漫游一圈再回返。
然后她又笑了,“你是个天才。”
“假以时日,你会成为焰道途上最让人忌忮的回声。”
沈潮祢没有动作,“…那也多亏您的教导,不是吗?”
她甚至可以叫她一声老师。
伯爵却没再说话,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只是转身,衣摆擦过门槛。她离去的脚步缓慢、优雅,仿佛一位从祭台上走下的神明,又再无留恋地离开。
沈潮祢没动,也没有目送她。她站在那里,沉默着。
窗边有风卷进来,划过她的肩膀。
最终,她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终于,临近正午。
整栋宅邸此时正沉浸在一种假性的热闹中。佣人们因放假而兴奋,衣角翻飞,声音嬉笑,仿佛古堡从未潜藏过半点秘密与危机。
沈潮祢缓缓推开门,走向楼梯,脚步回响在地板上。几个聚在一处的佣人见她靠近,声音一下卡在喉咙。
等她远离,她们才敢继续交谈。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礼拜。
“真羡慕啊……”
“她怎么得到伯爵青睐的?”
“她以后……已经不是我们这种人了。”
她们不知道,角落阴影中还藏着一个金发的姑娘,垂着眼,脸埋在阴影里,像是一块未被发掘的镜面碎片。
而沈潮祢在管家的引领下,踏上火山山麓。
火山尚未醒来,却已翻滚热意。炽浪一波波袭来,如同大地在预演溃裂。脚下岩石似乎都微微颤动,有什么沉睡的巨物在地下咬牙切齿。
管家寡言如故,身姿笔直,像一把永不弯曲的刃。只有在抵达祭坛前的最后几步,她侧头看她,露出一点微笑——那笑容像寒霜上绽开的玫瑰,一下化解了所有冷厉。
“未来的姊妹,欢迎你。”
沈潮祢没有回应,只是径直迈入祭坛。
圆形石台早已裂开,无数蛛网状的纹理在其表面攀爬。石面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应和着火山的蠢蠢欲动之态。
伯爵已在中心等候,双目紧闭,站得如同一尊尚未封棺的雕像。
此时,她突然睁开眼,望她一眼。那眼神空旷无波,好像这整个仪式不过是她某段记忆的复制粘贴。
黑袍人围绕四周,全数垂首,沉默着,整座山像是被吞入了寂静的壳中。
沈潮祢披上黑袍,面无表情。黑袍布料冰冷,仿佛不是布,而是某种干枯的羽皮。
火焰的气息在空气中潜伏。灼热盘旋,舔舐骨骼。她呼吸时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慢慢炙熟。
然后,火山的怒吼终于破空而出。
一团猩红的火焰陡然自祭坛中心升腾,那火焰像拥有意识的怪物,一口便吞噬了站在核心的伯爵。
伯爵没有挣扎。她的身影在火焰中燃烧、抖动、扭曲,仿佛早已预设好自己会成为这个祭典的牺牲与钥匙。
沈潮祢低头,右手微抬,正准备瞬移——她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一切早已编排。
但——
“是窥徒!”
一声撕裂寂静的尖啸打破秩序。声音之中有愤怒,也有恐惧。
沈潮祢猛然抬眼,果然撞进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
那是天空该有的最初的颜色。她多次以为那就是蓝天。
艾拉面无表情,仿佛撞入她双眼的只是一件死物,不值得在意的东西。她轻巧地移开视线,怀中紧紧抱着那面镜,光芒正从中炸裂。
光线泛滥,如雪崩灌入密林,崩塌的世界再无结构。
信徒惊惧地拔高咏唱,火焰涌向窥徒,火山怒吼,镜面崩碎,四周空气都像在死亡中挣扎。
沈潮祢瞬移,落在艾拉光线难及之处。
艾拉所处的位置一定就是伯爵设定的位置,甚至连她的站位都被精确计算。也如沈潮祢的假想一般。
但是,无数镜子突兀浮现。数不清的镜面在她们周围升起,破碎、重组、折射、复制。
光如洪水,扑面而来。
沈潮祢痛到无法尖叫。她感到皮肤似乎在滴落,骨骼被光线一寸寸雕刻成空壳。
但不知何时,她看见艾拉突然朝她冲来,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句话,只是以几乎撕裂自己身体的姿态,死死挡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