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火自她脚下燃起,吞没衣角、手指、眼神,像一场无声的献祭。
她立于火中,却无火焚之痛。
光与影在她周身歪斜扭曲,像不肯接受她离开的空间本身在发出嘶吼。
空气在烧焦,墙壁低语。
然后她就那样消失了,连灰都没留。
屋内沉默。
弗拉格斯转头,看向窗外。
窗子上浮着雾,窗外的夜像一张无法撕裂的旧画布,浓稠而不流动。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
那双总是藏着讥笑与算计的眼,如今像泡在冰水里的玻璃珠,发着冷冷的光,却没有焦点。
狄凯奥斯站在她身后,沉默良久,只吐出一口气。
“唉。”
她下意识地望向弗拉格斯。
虽然搭档多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理解那位表面嬉笑、内里疯癫的女人心里此刻掀起的波涛。
但她们都知道,此时心底莫名的沉重不是假的。
谁都没有再说话。
被默默念着、被无声牵挂着的沈潮祢,彼时却堪称松弛。
火焰裹挟她而至,如同一枚坠入水底的红瞳,幽冷,不发光、不燃烧,仅仅扭曲着她周围的空气。
化火于现在的她而言早已如呼吸般自然。
一眨眼,她便已出现在古堡二层的玄关阴影中。
这里比其他地方更沉静,长廊笔直、无声。
走廊上的佣人穿着统一制式的制服。
这些人是古堡最忠实的器官。
她们每日为古堡清扫灰尘,为伯爵的秩序打理皮囊,却从未看清自己身处的不是建筑,而是某种诡秘的空间。
在这空间中,时间就像不往前走,它反复打转。
她们也反复做工,谈笑,吃饭,睡觉,毫无察觉未来某日自己会被吞下、咀嚼、清除,只留下一张写着“职位空缺”的羊皮纸。
但人类会自我麻痹。
她们疲惫、麻木,也开始厌倦这无终的平静,于是悄悄说话,偷偷谈论,制造声音,以对抗这来自空气深处的噤声。
尽管对话题中心并不友好。
“你说沈潮祢?”
有女佣压低声音,背着光站在长廊角落,悄悄嘟囔,“她那天被伯爵叫走之后就没再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事儿很不对劲吗?”
“又来了,又开始编故事了。”另一人翻了个白眼,嗤笑,“你是太闲了?又听谁胡扯的?”
“你都干这行多久了,见过几次异常事件?别自己吓自己。”
“说不定人家早升职了呢,在伯爵身边当上贴身了,你还在这儿打扫盥洗室。”
她的语气说不上嘲讽,像是从骨子里流出的冷漠,淡然地把一切解释成“更合理”的幻觉,仿佛世界真如账面数字那样简洁。
三人笑着,低声调侃,试图用语言筑起安全的壳子。
然后,她们中的一个停住了笑,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嗓子。
她怔怔地看着身后,眼神逐渐放大。
瞳孔宛如深井中坠落的石子,泛起一圈圈恐惧的涟漪。
她的两位同伴仍然在说话,还在胡乱评判、编造未来。
直到她们察觉到那种静不再只是夜的沉寂,而像是空间本身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了?”
她们转身,视线对上了沈潮祢。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理智的框架中剥落了。
她站在光和影之间,眼眶漆黑,眼底空洞,像是深渊反射出的火星。笑容不深,却堪称友好。
“呃……晚上好?”沈潮祢道。
空气像是被针挑破的绢布,僵硬、窒息、无从躲避。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像是说给什么看不见的存在听,而不是对着活人。
“沈…沈潮祢你回来啦……我们、我们还在聊你呢……哈哈…”
那笑听起来更像是在溺水。
沈潮祢却没动怒。她只是继续微笑。
“我来帮艾拉拿点东西,”她声音温和,“她忘了些重要的东西。”
她向前一步,脚步轻得近乎无声。
“能带我去她房间吗?”
然后她歪了歪头,微笑加深,弯出一个细细的弧度。
“顺便,帮我搬点东西?”
她们动弹不得,像被无形的藤蔓缠住了脚踝。
她们不知道为何心底涌起的不是愧疚,而是恐惧。不是怕她会告密、会报复,而是某种比火焰还要本能的颤栗。
迟疑着点头,她们的身体早已背叛了理智。
尽管沈潮祢明知艾拉的房间在哪,也能轻易撬开那扇,但她并不急着动手。
她不是缺钥匙,而是需要某种被她人“共同目击”的证据——
某种人为编织、但又源自真实的线索,需要第三方口中说出才具备存在的意义。
于是她选择开口,让她们协助。
她们会答应的。
她们必须答应。
因为人总是恐惧所不了解的事物,而在那未知中,她已被误解为“升职”“亲近伯爵”“被召见却安然无恙归来”的存在。
传言本就是最精致的巫术。
她们还曾在背后随口诋毁,如今的愧疚便成了最好的钥匙。
帮忙只是形式;“搬些东西”更是个滑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