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归眼前重归死寂暗夜。
丑时,整座别院沉睡在黑夜里,值守的侍卫经过近两月的长途跋涉,也都昏昏欲睡。
两道黑影背着一人神不知鬼不觉跃入院中。
不一会儿,窗下又传来几声布谷。
崔黛归坐在屋内,眼睫颤了一下,置若罔闻。
屋外人又候了两息,不由轻推开门。
“殿下?”
崔黛归起身。
黑暗之中她能看到虚虚的人影轮廓,“这就是那个顶替我的死囚?”
“正是。”那人语气急切,“请殿下快随我等出去,此处自有人料理。”
正说着,别院上空忽而冒起青烟,在隐约的火光下格外显眼。
“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只听轻微擦响,下一瞬,那人手上燃起火折子。
另一人同时抽出弯刀,噗嗤一声,那昏睡中的女囚便倒了地。
从头至尾没有发出半点喊叫。
火折落地,火舌顺着幔帐而上,顷刻蔓延至那断了气的女囚脚下。
崔黛归摸了摸腰上,忽而道:“能亮明身份的玉佩还在那件嫁衣腰间,嫁衣在......许落在前院那几个厢房!快快找来!”
“请姑娘先同属下走——”
“快去!”崔黛归低声怒道,“若此局不成,露出半点蛛丝马迹,难道想牵连到你们大人身上去?!”
“马上就有人来,快去找!我尽力拖延一二,等会东门汇合!”
那两人一咬牙,只道一句:“姑娘千万小心!”
就急奔出了门。
崔黛归望着眼前被火舌吞噬的女囚,眼底火光闪烁,默默跪地,无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夺门而出。
一路奔向南边,拨开先前宴客的花园墙角,一个狗洞赫然露出。
她毫不犹豫钻了出去,一路往善义堂奔去。
白天特意绕道经过善义堂,虽未见着人,却也记住了路线。
一路奔在寂静无人的街上,好在此处远上京而近边城,反而没有繁华之地的严苛宵禁。
崔黛归心中暗暗数着街道,整个人如发疯般死死攥住一个念头,一个白日里听到的名字——
葛神医。
那善义堂新来的葛神医,疑似故人的葛神医!
直到膝骨酸疼,喉间涌出血腥味,她才看见夜色中门窗紧闭的善义堂。
她心底一沉。
没有人在等她。
那句暗语,没有人听懂。
崔黛归心底的绝望在刹那间如海水倒灌,脚下却急奔上前,在门上重重拍响。
“谁呀!”
睡眼惺忪的小学徒开门,望见外边赫然是个女子,“姑娘深更半夜——”
“神医呢!葛神医呢!”
“找先生的?”小学徒打了个哈欠,指向屋内里间,“他睡了啊。”
“......”
崔黛归一瞬竟生出一股混沌茫然,猛侧身挤过那小学徒往里间去,瞧见药框后简易的竹床隆出一个人性,抬手一掀。
入目是一个年轻大夫。
那点微末的希望破灭,崔黛归心底彻底沉寂如死水,冰凉幽黑袭满全身。
她转身,失魂落魄走出去。
“咦——”
身后小学徒诧异,“怎么是你,葛神医呢?那位姑娘也不在了?”
崔黛归猛地止步,回过头时不慎撞到药柜,她却浑然不知疼。
“你说什么!”
她目光噬人,泛出凶狠红光,“哪位姑娘!”
“就是同葛神医一道来的那位啊,性子温温柔柔的,哦,她们还带了个小姑娘呢。”
小学徒被她吓到,话都结巴了,“姑、姑娘是问诊、还是寻人?”
崔黛归却紧紧抓住他肩膀,“她们何时走的!去了哪里!”
“......”
小学徒摇了摇头,那年轻大夫却指了路,“借了医馆的驴车,好像往东边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深夜闯入的姑娘风一般奔出去。
崔黛归跑在街上,呼呼风声从耳旁过,她心中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
只拼了命往别院赶。
不止葛神医。
关边月也来了。
她定是知晓和亲,特意赶来的!
千万不要卷入今晚大火中去,千万要领会她传话的意思!
眼前视线开始模糊,喉咙间再也止不住那股铁腥味,昏痛的脑中空白一刹,她猛地倒栽下去。
膝盖和手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却来不及起身,一口吐了出来。
抬手抹了一把,手心上粘稠暗色,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崔黛归眼眸一厉,挣扎着起身。
就见城东上空,别院所在,大火映天。
橘红色的火光之下,渐渐响起了嘈杂人声,哪怕隔了几条街,也清晰传来。
来不及了。
崔黛归站在黑夜之中,怔怔地想。
往前走,会被虎贲军找到。
往后走,等顾晏的人反应过来,也会来寻。
今夜,她几乎耗尽了力气,心神一散,整个人瘫软倒地。
下一瞬,乌黑泥地上,微弱月光下,一双血红的眼眸抬起。
崔黛归挣扎着撑身,双手死死抓进地里,往一旁的小巷爬去。
她不能就这么落入顾晏手中。
她不能被带去江南。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她亲手来办。
钻进小巷的那刹那,她收起心底那点惶然,往墙角那堆散发腐烂臭味的浓色阴影钻去。
藏起来,藏起来就好。
腐臭传遍全身时,崔黛归安心闭上了眼。
片刻的喘息之间,耳边恍惚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
“蛮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