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污沉的黑充斥天地,无月也无星。亥时刚过,寻常无事人家早就熟睡,鸡鸭牛狗也少有闹腾。翰林院的人基本都下了值,此刻应当置身床榻之间。
河霞还在翰林院未归,四面的烛光照得屋舍亮堂堂。她垂首翻阅着兆台县史,鬓发有些凌乱。
忠康五年,兆台旱灾,二月至十一月,足九月无雨,地裂苗亡,天地无粮。百姓饥寒,近年关罢市,穷寇流民拥入四地,各地驻守镇压。轰动巨大,上报朝堂,晋安帝食素祈祷十日有余,天降大雨,旱灾终了。
忠康六年,饥民统设安抚舍,借调全国粮草,降低税收,百姓安解。
河霞揉了揉眼,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但还是在短暂歇息后又继续读起来。以史为鉴是翰林院存在的宗旨,翰林学士当博古通今,将各朝史记聊熟于心。白日里,公务繁忙,河霞只得夜读。
“咚咚咚”门外忽有敲门声传来,河霞笔尖一顿。这深更半夜,谁会来这翰林偏院。
她打开门,涌入屋外的凉风吹的烛火摇曳。
“杨大人?您怎么来这儿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杨刊打着灯徒步走来,屋内泄出的烛光照亮了他嶙峋的脸,目下也是青黑,显然也是熬了许久了。这位西厂的话事人平日里与河霞并无交集,河霞摸不准他的目的。
“陛下勤恳,通读奏折,遇到些疑惑不能解,便派我来翰林院寻人。”杨刊温和地说。
“可是,翰林院今日值守应当是正当值,杨公公可是寻错地方了?”
“不会寻错。陛下知晓河修篆深夜还在翰林院,钦点要你去。”
“那还请杨公公稍等片刻,待我略微整理仪表。”
河霞发髻凌乱,几撮发丝还高高地翘着,以这般凌乱的仪表面圣,实在不妥。
杨刊举灯走在前面,河霞跟在后头。
离开翰林院,愈往乾清宫走道路愈明亮,临近处,掌印太监洪冕翘首候着。河霞行礼,唤了声“洪公公”。
“走吧,河修撰,陛下已经等候许久了。”
洪冕带着河霞进门,辉煌奢华的内饰彰显居室主人的高贵,长长的廊道铺满柔软的绒布,至于其中如入浮云。
“陛下觉浅,批奏折子时不喜有杂音,但是下人们手脚又重,陛下明德,体己下人们不易,干脆整个乾清宫都铺上了绒毯。”
“陛下宽厚。”
“陛下自然圣明。待会河修撰进去只管回答陛下的问题,无需隐蔽遮掩,陛下此遭是真心与河修撰讨论。河修撰聪慧,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洪冕说完回头笑眼眯眯地望了河霞两眼。
拐过长廊弯处,年过半百的昌平帝依靠在连榻上,手持一本折子正在看,边上的服侍太监站得极端正。
“陛下,河修撰到了。”
“微臣河霞参见陛下。”
昌平帝见河霞来,缓缓地坐直,双腿依旧盘在连榻上,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眉目疲惫。“起来吧。”
“朕钦点的状元郎近来工作的可还适应?”
“回禀陛下,一切都好。”
“朕为了应付翰林院和大理寺的老东西让你一人做两份工,你可有怨言?”
“虽做两份工,但也领了两份俸禄,有何怨言之说。承蒙陛下赏识,愿意多给微臣历练的机会。”
昌平帝大笑起来,“河修撰还是拘谨,难道洪冕领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你,朕唤你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表面话的。”
“陛下莫怪,河修撰为人守礼知事,说不来那样的随心之言,故端正过头了些。这样面貌的少年人,不正是我朝风貌沉稳的体现吗?”洪冕笑着回应昌平帝的调侃。
“就你这老狐狸最会说话。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留我和河修撰两人好好探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