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冕和服侍太监们都离开,偌大的乾清宫顷刻变得空荡,只剩下河霞和昌平帝二人。
“你可知我叫你来是因为什么事?”
“听高公公所言,陛下是在批奏折子时有所疑惑,故唤微臣一同讨论。”
“看看这折子。”昌平帝递给河霞一份折子,河霞打开。
“今边外敌患愈强,我朝重文轻武之风太盛,内阁人手如水患,武将却如旱灾,通国上下,可调遣军将屈指可数。如此发展必不是良策,故臣谏言,疏文,重武,借文武状元二人调转风气,扬我朝人之刚勇。”
河霞终于明白昌平帝深夜叫她来是为何事了,她这文状元在朝野里还没露面,就碍着别人的眼了。昌平帝传唤她,无非是想试探她的态度。假借武将空虚之名,给她扣了带坏风气这么大的帽子,这递折子的人下笔倒是一点也不抖。
“看完了?”
河霞将折子放置桌边,“微臣以为奏言无错。”
昌平帝没想到她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居然直截了当地说出无错,“哦?你倒说说这奏言无错在哪?”
“我朝重文轻武情况是实。陛下或许有所不知,民间三教九流无不口口相传一句话叫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各地学堂门庭若市,武馆却门可罗雀。边外不太平,如此失衡定然会影响我朝军事力量。我朝历来以地广物博,民殷国富震慑周边敌寇。若败仗吃多,国威有损,周边敌寇必会起异心,最坏的情形便是一拥而上,万朝来犯。故观长久以为,重武实为上策。”
河霞言语诚恳,看不出有任何不甘和不愿。
“按你之言,我岂不该明日就将那武状元拔至三品大臣,赐食禄衣锦,好叫这天下人都瞧见朕这重武之心。而你这文状元的的仕途也就到此,再不重用你。这般,天下人便明白我朝哪条路才是明路。”
“微臣无此意。”
“无此意?那你便给朕出个主意。”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战国策里庞葱问魏王,‘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魏王曰否;又问’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魏王有疑;最后问‘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魏王便信。风气一词,无非是三人成虎。只我与武状元二人毫无动摇可能。唯有陛下落到实处,提高武将待遇地位。百姓历来心明眼亮,见微知著。无需陛下有大动作,我朝风气便可改变。”
“你倒是聪明。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几句话就将折子里你与武状元的矛盾甩到朕身上。如此口舌灵巧,明日朝堂,朕看让你去胡侃那些内阁老学究,你也是不输的。”昌平帝终于从连榻上起身,背着手走至案台前。
“微臣不敢。”河霞拱手低头。
“你小字是甚?”
“回陛下,微臣小字群竹。”
“河群竹——是个配你的好名字。”昌平帝捻起紫毫笔,铺开长竹纸。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句“群竹刚硬,宁弯不折。”
“那折子是礼部尚书燕觉长递来的。他本来与你毫无关系,但是他那个独子燕穗是和你同年的武状元。出生在文士世家,却非要离经叛道地去投武。家里恨铁不成钢,逼迫着让他读书。可他偏读不下去,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哪找得师傅,最后居然得了个武状元。”
河霞垂眸不语,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让自己差点被参了一本。
昌平帝举起长竹纸,将自己写的挪至一边,对着河霞招招手,“来,把你殿试时写得那十六个字再给朕写一遍。”
“是。”
河霞执笔,字迹不似寻常学子瘦削娟秀,大开大合,收缩有力,上好的墨晕在纸上——百姓安居,公允当道,攘内安外,太平盛世。
“好。朕希望你当真能做到这十六个字。”
河霞退下,昌平帝手指摩挲过笔锋边缘,“朕少时也和你一样,宏图远志。只可惜朕躬耕一生,无论如何都没能做到。皇帝这个位置,受制太多。你不同,无拘无束,身清气明,是成大事的人,朕看得出。不过你年岁尚小,朕要给你提个醒。这世上的很多人会因为不起眼的微末原因而死,想要针对你随意便是个由头,更别说你锋芒如此之甚。不过锋芒也不一定都是坏事。”昌平帝话锋一转,“高池于你,朕于你,任何人与你都无区别,也都是因为你有锋芒才对你另眼相看。”
“至于,你是刀还是刀柄,希望圣贤书会好好教导你。”语气逐渐低沉,帝王的威严弥漫开。河霞立马跪倒,拱手举向昌平帝,正容亢色:“微臣河霞誓死效忠陛下。”
离开乾清宫,河霞只觉前路漫漫,不知归处。昌平帝今日表面假言辞色地与她探讨奏折,实际不过是借燕觉长的折子来敲打她。昌平帝把她放在翰林,想把她收入内阁的心昭然若揭。不知那日高池和昌平帝说了些什么,让昌平帝有了被动摇之感。
如今实事动荡,东宫一日无主,朝政就一日不会安宁。昌平帝迟迟不立储君,朝堂上的各个都不知道装的什么心思,拼着命地给他施压。甚至有些人已经掩不住自己的浑浊尾巴了,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上奏。昌平帝隐忍着,想要洗牌,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为他己用的人选。
古语有言,伴君如伴虎,诚不欺人。
河霞回到翰林院,远远就看见自己偏院的烛灯灭了,正疑惑着,忽然就看见有人影抱着什么东西窜走,刚想跟上去看看,脖颈处就一阵剧痛传来,眼前瞬间就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