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无人,四下漆黑,今日的值事伸着懒腰,睡眼惺忪,正准备出门如厕,耳房处燃起的熊熊火光让他如被刺醒。
困倦之意如离魂般飞散,他极速往外门跑去,脚步凌乱,全然不顾衣衫不整,“走火了!翰林院走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正殿,昌平帝震怒,“大胆贼人,居然胆大到在翰林院放火,朕养的一群禁卫军难道都是吃闲饭的吗?”
天子一怒,群鸟皆惊。满朝臣子无一人敢在此时冒头。
“告诉朕,现在翰林院情况如何?”
杨刊上前,“回禀陛下,贼人是蓄谋已久,早已提前在翰林院内安置了助燃物,火势被发现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翰林院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
“不过所幸是深夜,翰林院无人伤亡。”杨刊生怕说迟了,立即找补道。
“并非无人员损失。”高池突然义愤填膺地走出位置,“殿下,大理寺左寺正河霞今日没有来上值。”
还没等昌平帝开口,礼部侍郎兼任翰林掌院学士卢裕也紧跟着上前,“翰林院今早清点,修撰河霞同样未到。”
昌平帝声音拔高,火气拧在眉间,“杨刊?这就是你说的无人伤亡?我朝开朝以来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现在人都找不到了,结果你告诉朕无人伤亡?你这官帽要是带着嫌累,就趁早给朕滚蛋!”
“陛下,我……”杨刊脑袋冷汗直流,跪伏在地,还想为自己辩解。
“带着你西厂的人去查,不能活着把人带回来,你就等着罢官归田吧。”
杨钊闻言,不敢再多带一刻,小跑着出了殿。
“高池,人是你大理寺的部下,也给我去找,派锦衣卫百户燕穗随同协助。务必把人找回来。”
“臣领旨。”
*
不知被带着奔袭了多久,天光已经尽亮。河霞被绑住手脚横放在马背上,一路颠簸让她几度都差点呕吐出来。
在翰林院纵火的共有三个人,河霞看见的人影便是其中两人,敲晕她的也是这一伙。
河霞早就醒来,但是眼睛却被人用粗布条遮住。她虽瞧不见,但是根据时间和布条里透过的光亮来推算,此时他们大抵已经出了城。
他们的动作过于迅捷,以至于城内还没来的及下令加大城门排查,他们就溜了出来。
疾马又行了一天,他们竟是片刻都未停歇。好似知道身后有什么在追着自己一样。迫不得已的停留也是为了让马儿歇息补充体力。
破庙里,马儿在咀嚼粮草,河霞被随意地扔到一角,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污浊一片。
“大哥,那人让我们烧了翰林院,说他们会趁乱把藏书阁里的书册运出来,交易后半数以上都会给我们。可咱们跑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到他们来接应的人,莫不会是被诓了吧。”冯散捏着干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是啊大哥,这放火烧翰林院可是掉脑袋的行径,是那人再三担保会为我们找好渡船,送我们到别处,我们才答应做的。”赵耳也附和。
吴达蹙着眉,欲说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怀疑,“不会的,再行四十里就到渡口。到时候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风头过去再说”
“那这人怎么办?”冯散又问。
“谁叫你把人掳来的,本来就多事还带个累赘。看她穿着官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官。万一是个地位高的,你就等着被处以极刑吧。”说着,赵耳气愤地给了冯散后脑勺一下。
“那谁让你们动作这么不小心,被她看见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当时情况紧急,没多想就顺手敲晕带来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官吧,就这小身板,身边连个侍从都没有,顶多是个无人在意的芝麻小官。”
“翰林院当真有不重要的人物吗?”吴达沉声,两人都不说话了。
“那……”冯散手掌作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不行,杀了人只会让之后的路上戒备更严。把她带着,渡过江再把她随便找个牙人卖了。倒时候管她是什么身份,天高皇帝远,谁也找不到她。到手的钱也刚好够我们隐蔽一阵。”
墙后暗自偷听的河霞透过蒙住眼睛的粗布条上微小的缝隙,用脚努力地勾上一块石头,然后蠕动到脑袋边。伸出牙齿,虚空咬了许久才咬到石块。
她衔着石块,在墙脚处仰着脖子划出痕迹。一墙之外的谈话声已经逐渐变小,有脚步声越走越近。河霞脖子仰地酸涩,却也半刻也不敢停歇。
冯散推开门,看见犹如昏死过去一般倒在地上的河霞,心里不禁疑惑。“我打了有那么重吗?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醒?”
“莫不是醒了在装死?”想到这种可能,冯散走过去就要试探,屋外却传来赵耳催促的声音。
罢了,醒不醒都要跟着他们走。
冯散把人抗在肩上走出破庙门,已经坐上马的吴达望见河霞一身绯红的官袍,怎么看怎么碍眼。
“把她那官袍脱了,穿着那个是怕我们不够显眼吗?”
夜色又深,三人打马向渡口行进。河霞只着一身里衣,横躺在末尾的马背上被颠个不停。不时有泥点碎石被马蹄踢起,溅在她的脸上,浑浊绯色官服扔在破庙口,逐渐化作点朝远处去了。
但是河霞此刻无心顾及身体上的狼狈,脑子里疯狂思考着要怎么脱身。
渡过江,便是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