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过后,弗兰克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倪雅,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藏着更大的疑惑:“妈妈,为什么安可迈克尔的妻子和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了?”
桑德拉一时间回答不上来,脸上憋着一抹尴尬的红晕。
她既懊恼儿子记不住最简单的英语拼写,又惊讶他竟然清楚地记得小姑婚礼上,叔叔带回来的那位美国女人的模样。
平日里话都说不完整的他,这次却一口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让她又羞又气,恨不得当场抱起他来打屁股。
康妮和特蕾莎似乎也没料到弗兰克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倪雅。仿佛担心她多想,又寄希望于她能说些什么缓解气氛。
台风天气时,身处台风眼反而是最平静的。
正如此时倪雅的心情,其实小摇粒绒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倪雅是没什么太大感觉的,是大人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倪雅后知后觉脚趾抠地。
死脑快想,想想说什么呢。
“是因为西西里的阳光太明媚了。”
倪雅蹲在弗兰克面前,祈祷能用坚定的眼神、笃定的语气说服他,让他相信她说的话。
看到弗兰克终于点头,承认了这个说法,倪雅松了一口气。这一招但凡对付一个上过两年学的小孩都悬。
至于这个阳光明媚就有两重说法了。
小孩理解为太阳太晒了,把人晒黑了;
大人则有不一样的想法——西西里的阳光太明媚了,把迈克尔照得晕头转向,娶了一个西西里的姑娘。她们的目光隐晦地落在阿波罗妮亚美丽的脸庞,仿佛轻易就能找得到答案。
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饭后,卡梅拉并没有和女儿、儿媳们一起到起居室,她留在厨房为即将离开的弗雷多和约翰尼准备要带走的东西。
女佣帮忙打包奶油卷和萨拉米,卡梅拉低着头,心里有自己的思量。
弗雷多出生后不久的那次肺炎就差点将他从她和维托身边夺走,他是最让他们担心身体的孩子。大概是因为体弱多病,弗雷多比桑尼孱弱,比迈克尔心思敏感。
今晚在餐桌上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卡梅拉心中也不好过。
但她清楚,弗雷多做了坏事,惹他父亲生气了。这是维托对弗雷多表示不满的方式——然而,她不能用先生对她的尊重,来破坏一位父亲对儿子的警告。
桑尼已经去世了,无论她再怎么悲痛,也必须要承认这个沉重的现实。
弗雷多的性格并不适合接掌家族生意,而迈克尔……尽管他从前展现出了绝不接触家族生意的决心,可是西西里的妻子释放出一个信号。
他骨子里还是西西里人,他身上流淌着西西里的血脉。
从厨房走到起居室,正好听到阿波罗妮亚的回答,卡梅拉对这个与自己肤色和信仰相同的迈克尔的新婚妻子更加满意。
唐的身体还需将养,家宴没有持续到很晚。
倪雅和迈克尔回到房间,沐浴过后带着同样的淡淡香气。侧身枕在枕头上,享受这一天难得的惬意时刻。
不到四十八小时内,从欧洲的巴勒莫出发,经非洲的突尼斯,飞抵北美的纽约,跨越了三个大洲,六个时区,两人的生物钟也被彻底打乱。此刻只是疲惫,却毫无睡意。
迈克尔心中藏了太多事,他需要自己消化。思考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轻微蹙起。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在他眉心处摩挲,“不要皱眉。”
倪雅想起以前看的视频,顺着眉毛捏眉骨会让人感到开心,忍不住上手,轻轻地捏他的眉骨。
他天生眼窝深眉骨高,食指和拇指落在他的眉骨,让她莫名其妙联想到洞穴探险。“你感觉好些吗?”
迈克尔没说话,另一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妻子的眉眼,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安心。仿佛只要她在这里,他就会很安全,他就可以放松戒备,那些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也会有答案。
“是我促成了吉里安诺的死。”
迈克尔惊讶地发现,他就这么轻易将他不愿面对的事实说了出来。他并没有感到后悔;相反,是一阵可耻的轻松。
倪雅尽量让自己沉下心,动作没有停下,表情也没有大变化,“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迈克尔抓着她的手腕,双眼直直地看向她,仿佛鼓起勇气等待审判:
“他身上有一份能让他保命的凭证,我从他母亲那里拿到了凭证,送回来纽约。可是没了凭证的吉里安诺,只会有一个下场。”
倪雅手腕轻轻一扭,就从他手里挣开了。她用那只手抚摸他的侧脸。
动作轻柔,目光中带着悲悯。
“迈克尔,不是这样的,不要把吉里安诺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不要用后来的结果,去为难当初做出决定的自己。在我看来,你一直很真诚地帮助吉里安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