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到海西的大宅子,主人姓任,据说祖上是朝廷某要员致仕。家族盘踞海西多年,借着祖宗的荫庇,富甲一方不说,还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本地当得起一霸的称号。百姓戏称:光任府大门上的油料比起两条街外的县衙衙署门板更厚几寸。
任老爷自认在海西的二十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当然,他确实也没夸大。毕竟这是海西,包罗万象的东南明珠。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巨富豪侠,当然也不缺宵小鼠辈。他看得多了,也练就一双判人的利眼。
所以傍晚,当管家领着三个人进花厅的时候,他远远瞟了一眼,下意识的加紧脚步。这三人虽然作寻常旅人装扮,深色的锦缎上没有时下流行的刺绣装饰,腰间仅用革带缠绕几圈,腰封上也不挂各类配饰,看着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但这三人从二门进来后,目不斜视,也不与管家交谈,径直走向前厅,坐定后也不互相交流。必定受过严格训练,并且带着非一般的使命而来。等任老爷行至花厅外窗下,一只脚还没踏进门槛,就见两个着墨色长袍的壮汉齐刷刷站至门两边,作迎客状。
任老爷一下恍惚:反客为主?这还是我家么?他稳住步履,忍不住来回扫视二人。
内心也在犯嘀咕:好敏锐的听力,莫不是江湖中人?好霸道的行为,绝不可能是拜帖上落款的吏部许廷瑞!许尚书那滑不溜丢的人物,素日与各方都无深交,如果是考校官员,伯父去年才外放青州,不可能这么快调动吧?
厅内,只见主座右下方端坐一着鸦青色长袍男子,单手持杯,双目低垂,门口三人的几回眉目官司,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压根似乎没有主动起身的意思。
等任老爷走近,那男子方才抬起头,对视间,让任老爷内心一沉:观这人玉貌清越,是平生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可惜眼底淡淡清灰色,肩头薄薄浮尘来不及掸去。虽是三人中唯一面露疲色的,但双目如炬,似乎能直视人心。
几步间任老爷心思已经百转千回,也不敢托大到坐上首主位。四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面对面占据了堂下4张椅子。
宾主互相见礼后,男子自报家门,自称姓孙,受吏部许庭瑞委派,来核实伯父任元礼身份,只把任老爷问的一头雾水。孙公子见他满脸迷惑,朝对面示意:“陈亮,把吏部检举文书给他”。
黑袍男之一陈亮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约一指厚的书信,上面盖着一方吏部大红印戳,任老爷怀着忐忑的心情,细细检视,确认无误后,缓缓打开。
本朝自立国开始,由吏部监察百官,尚书作为一部之首,是正一品大员。这位孙公子是何来历?伯父这次遇到的问题是多严重呢?他不敢细想,低头是越看越心惊肉跳:
呈吏部许尚书台鉴:下官甘州刺史冯康,去岁六月接刑部令,合力勘查甘州下辖泗门县马匪劫掠灭门案,历时4月,幸不负所托。此案内情已俱禀大理寺,匪首张大刀坚称“堇州水匪任大”冒充青州知府任元礼多年,马匪案中缴获书信若干予以佐证。至此又扯出堇州府一桩十五年前旧案,因牵涉朝中官吏,小可惶恐,故报与上官,恳请示下。
任老爷正欲继续往下翻看,旁边突然“喀嗒”一声茶盏落桌。他陡然侧身,望着孙公子,一时语塞。
此时另一不知名青年,见机上前,从任老爷手中取回文书,并拱手道:“任老爷且放宽心,我等来堇州前已经遍访任大人历任属地。近二十年的履职经历并无不妥。所以此次追本溯源,到祖籍地探访,也是确保万无一失。马匪胡乱攀扯也是有的。”
任老爷虽被尊称老爷,其实未到而立之年,但此刻的心态简直快到垂暮了。有书信为证,若伯父是真,与马匪往来必然也是真,灭族大祸临头!若伯父是假,纵观百年国史,五品官员被冒充二十年,竟无一人察觉,这事过于罕见,全家也难逃掩护隐瞒的嫌疑。真真假假,任家上下都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