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山码头,烈日灼烧。李蒙曲腿坐在茶肆门外的马车车辕上,头顶浓密的树荫正好遮挡阳光。他依然忍不住狂甩袖子,远远瞧着茶棚下两位救命恩人还在拉扯,越看心情越焦灼。到底为什么不放心贺姑娘跟我走了,我看起来是坏人吗?质疑我堂堂百草堂的金字招牌,哼!
自从那孙公子下属中途登船后,与孙公子二人在二楼房内密谈半炷香,出来后船上气氛就陡然凝重。贺姑娘与孙公子也很快争吵起来,也不算吵,毕竟两人也没乱喊乱叫,只是互不服输,到下了船还在坚持己见。
“既是要事,你快马先回去,我晚点到就是了。非要拖我这个残疾人跟你颠簸?”贺冉冉强烈怀疑孙合一想借机折磨她。
“呵,现在倒是清楚自己残疾,是突然长脑子,还是长翅膀了?一个人飞回去吗?”赵行知冷笑,假如落单,她有考虑过自己安危么?
获悉杨度踪迹的那一刻,无疑验证了自己内心多年臆测的结果。
杨度与他而言是师长,是战友,也是操控者,是恐怖的阴影。面对这只拦住他前路的巨兽,束缚他的傀儡师,纵使盘算了几年,今天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老狐狸又一次走在自己前面。对手突发大招,已经容不得徐徐图之。
被打乱的计划,提前直面的战斗胜算还有多少?假如失败的代价是死亡,如今的他怎么甘心赴死?
低头看向身边,让他心浮气躁的祸源,她还在试图脱离掌控,她什么都还不明白,刹那间脑中涌现出一道疯狂的念头:既然前途未知,生死难料,那死同穴怎么就不是一种确定的结果呢!
陈克矗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人手不足的窘迫真让人抓狂,连主子多年的冷静自持形象都微微变。
“我俩再这么吵下去,纯粹是浪费时间。”贺冉冉声音板正,但因为坐着,气势上还是弱了一点。整个人不耐烦的用刀尖锄地,“你跟陈二哥先走,我要么跟张呈坐船,要么先去百草堂养伤,总之我会在约定的时间到京城的,绝不误事。”以前怎么没发现孙合一这么婆婆妈妈的?
马上又补一句:“就这么决定了。你走!”柳叶眉一紧,杏眼转向另一侧,拒绝再交流。
嚯!陈克在内心给她疯狂鼓掌,如果不是受身份所限,他也很想这么怼一下主子。就事论事,贺姑娘的两个方案都挺好的。如果是因为张呈目标太大,担心万一出事,可能会连累贺姑娘。那么百草堂又有什么问题?
他印象中的百草堂就富了点,铜臭味重了点,高冷了点,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有一说一,主子这个师妹,从海东那一战就看出来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面对她无声的反抗,赵行知几个深呼吸,滚烫的空气灌进肺里,流向奇筋八脉,灼痛四肢,时间确实不能再浪费了。
“陈克,去取银两。”
陈克得令,然后头也不回冲向码头银庄。
贺冉冉闻声会意,一脸欣喜转回身,冲着孙合一急切保证:“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养伤,不冲动。”
“嗯,你最好是言而有信。”赵行知语气一顿,突然又狠狠警告:“就是爬也要给我爬到京城。记住没?”
贺冉冉一口气卡在喉咙,说不出话。我都示弱了,他还蹬鼻子上脸!
待陈克提了一袋银子过来,贺冉冉已经转移到马车上。
赵行知正站在车旁与李蒙交谈:“麻烦李兄。待我得闲,就会立刻派人来接她。”随后将鼓鼓囊囊的银袋递进马车,贺冉冉双手捧着巨款,瞳孔震动:“会不会太多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眸底暗潮汹涌,面上却风平浪静,只嘴角颤动。须臾,却抿了抿嘴,压低眼角,一言不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贺姑娘别省钱。京城再会。”陈克匆匆放下这句话,也打马跟着消失。
贺冉冉内心一揪,脑袋探出车窗,目送两道身影从视线里慢慢变小,张口欲言语不出。
马鞭声起,车轱辘缓缓转动,载着一车少女心事渐行渐远。
“贺姑娘,不要担心。骨裂看着厉害,消肿后不用劲,可以落地的。等下进城,我们先去药店,我给你配一副活血化瘀的药。”李蒙欢快的声音透过帘子,感染到贺冉冉,稍稍从低沉的情绪里解脱。
“嗯,谢谢。”
“哎呀,别客气啊。你是我救命恩人,又是药王谷的熟人。”药王谷,大主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