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栽月哪里可怜了,他凶得很!可恶得很!姚令喜脑浆都沸腾了——“圣上您在说什么啊?”
“你只要习惯从这里看。”皇帝把着她肩膀,眉目间流出睥睨之色,声量极重极厚:
“他不乖,你就可以揍他,他犯错,你可以赐白绫给他。
谁敢对太子不敬,你照九族杀。
谢天贶敢跑,就打断腿,赏个椅子。
听明白了吗?”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姚令喜迟疑:“臣女不明白。”
“不明白朕就让你明白,你是皇后养大的孩子,早就是朕的女儿。”
女儿?我是您的侄女儿啊。姚令喜拧着眉心听不懂,章栽月凤眸大瞠,掌心粉珠几乎攥成齑粉。
完了。
与此同时,内官展开卷轴——
“圣上有旨,宁国公主姚令喜接旨。”
“去吧。”
皇帝松开手,端端坐回龙椅。
姚令喜莫名其妙,伏地叩首:“臣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
朕绍膺鸿图,夙夜兢业。兹有姚氏女令喜,毓质天成,智周万物。掌虎守林以砺剑,延耆宿而弘农,虽巾帼之姿,实具经纬之略。
稽古帝王,立贤为嗣。今革陈规,册尔为皇太女,授以金宝,入主东宫,摄理万机。
布告遐迩,咸使闻之。”
宣读完毕,内官收拢圣旨,躬身道:“皇太女殿下,接旨吧。”
然而姚令喜像被天雷击中般,一动没动。
不只她没动,方才因为圣上动怒而跪倒一片的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废太子之后,居然不是章大人上位。
皇太女。
皇太女是个什么鬼玩意?
“愣着做什么?”
皇帝接过圣旨,翻转姚令喜冰凉的手掌,塞了进去。
“明日早朝,朕会让你受百官朝拜,册封大典之后,朕就挪到东都,当太上皇去。
带上你的凤君驸马,今夜留宿麒麟殿。”
留宿麒麟殿,和章栽月。姚令喜被劈成焦炭的心脏,淋淋漓漓,滴出血来:什么破皇太女,要用和章栽月睡觉来换?谁稀罕?!
可是圣上手中,明明白白捏着太子表哥、四哥谢天贶、柳昊昊、虎守林,甚至,还有宣平侯府,她的父母亲族……
她承受不起。
她跪地不起。
也无力起身。
圹圹紫宸殿,悄无声息,九龙屏风刺目,龙椅宝座上的鳞片,更是瞧上一眼,都剜皮剐肉,让人痛。
众人视线,难以抑制地朝姚令喜投来。
不只册封皇太女,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十几年的章大人,都改称凤君驸马。
驸马,未免太不值钱。
众人低头默默,只道此前赐婚,从未提过驸马一说,现在公主变皇太女,当朝首辅也跟着跌份,竟然要向女人低头称臣,那么今夜同住麒麟殿,是否也是皇太女在上?
真是翻了天罡了。
章大人怎么不说话?
难道他竟真的肯?受宠二十年,朝政尽在他一人掌心,至于这么怕事?
殿中臆测连连,一则姚令喜绝不敢越过太子表哥自己上位,否则万安宫的皇后娘娘只怕今夜就要杀过来。
再者,章大人不会接受。
女人上位,成何体统?
还不如禅位章大人!
无语众人,都等着他俩抗旨,此事于情于理、上告天下诉地,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却不料一男一女两道语声,竟同时响起——
“臣女遵旨。”
“微臣遵旨。”
异口同声之际,姚令喜和章栽月虽然无法看到对方,都惊讶于彼此的应对,然而转念间,又觉得理所应当。
大兴皇帝十分乐见二人默契,摆摆手,“去吧。”
“是。”
姚令喜顿首再拜。
起身,却根本无力起身。
捧着圣旨,她通身面软,任由内官将她扶下御阶,交到章栽月手中。
一路迷迷瞪瞪,一路圣旨丢了又被塞入怀,她六神无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辗转来到麒麟殿。
唯一的知觉,是一直被人拥紧,她头上沉重的花钗,被一支支拿走,耳边偶尔听到章栽月的声音,有时远,有时近。
“热水。”
“安神汤。”
“殿下不喜人多。”
“殿下不喜奢靡。”
“殿下不见皇后娘娘。”
“退下。”
然后不多时,她就被剥干净,泡进一桶艾叶、菖蒲熬煮的汤。
雾气氤氲,什么都看不清楚,指尖摸到木桶边缘,指甲划出一道一道白色痕迹,足底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血丝,一点一点扩散、上浮,顺着肩膀,攀上咽喉。
静默地,她泄了全身力道。
咽喉、下颌、下唇、上唇、鼻、眼,她往水下沉,任水雾吞。
口鼻和睫毛边缘,盘踞着零碎小气泡,脸色逐渐潮红、发绀。
正在此时,章栽月屏退宫娥,褪了官服,只着单薄中衣,撩开幕帘,一眼看不到头,登时慌了手脚。
“小殿下。”
他一把捞起姚令喜,拍她脸,撑她眼皮,捏她嘴巴:“小殿下。”
“小殿下你醒醒。”
章栽月心脏通通擂鼓,倒数五个数,再不应声,他就要将她囫囵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