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注意到苏特尔的小动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想起昨晚餐桌上,苏特尔面对那盘菠萝咕噜肉时亮起来的眼神——那双平时总是平静如湖面的眼睛,在尝到甜味时突然泛起了涟漪。
于是今天和面时,他特意多倒了一倍的砂糖和炼乳。
“尝尝。”
塞缪戴上隔热手套,小心地取出烤盘。
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奶香和蜂蜜般的甜味。
他掰下一小块边缘最蓬松的部分,金黄色的面包芯在指尖微微颤动,散发着诱人的热气。
他转身将这一小块美味送到苏特尔嘴边,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苏特尔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粉色,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沙滩上搁浅已久的蚌,外壳早已被岁月磨砺得坚硬冰冷,却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温暖的潮水轻轻撬开了一条缝隙。
他微微低头,小心翼翼地用牙齿衔住那块面包,生怕碰到对方的手指。甜味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好吃吗?”
塞缪紧盯着苏特尔的表情,却发现那张清秀的脸庞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平静。
他心里突然打起鼓来,指节无意识地在料理台上轻轻敲击。
心想难道之前小侄女那些夸张的赞美都是骗人的?孩子这么小就学会用甜言蜜语换取好处了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小侄女眨着大眼睛说“叔叔做的蛋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时的样子,随即又想起第二天玩具店里那个昂贵的洋娃娃。
“好吃的,特别好吃。”
苏特尔重重点头,动作幅度大得让他额前的碎发都跟着晃动。
他绿色的眸子亮得惊人,像是阳光穿透了森林中最清澈的溪水,映照在水底温润的玉石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如此纯粹,让塞缪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胸腔里泛起一阵温暖的涟漪。
“拿出去吃吧,”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我看你早上都没吃多少东西。”
他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大小,“就这么一点点。”拇指和食指几乎要贴在一起,“能吃饱嘛?”
苏特尔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厨房瓷砖的缝隙上。
“其实可以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面包香气,“我平时都是喝营养剂,那个快,饱腹感也强。”
而且便宜。苏特尔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舌尖还残留着面包的甜味。这种奢侈的味道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让他既渴望又惶恐。
营养剂原本是作为军用物资生产的,装在冰冷的银色铝管里,管身上印着黑色的生产编号。
因为极低的价格和繁多的品类——从理论上能提供各种必需营养的“全能型”、到标榜特殊功效的“增强型”——在收入微薄的虫族中颇受欢迎。
苏特尔记得学校小卖部最便宜的“基础型”只要5星币一支,而货架上那些包装花哨的“果味型”则要贵上三倍不止。
漫长的学校生活像一条灰暗的隧道,而营养剂就是贯穿其中的银色细线。
清晨天还没亮时,他就要躲在宿舍洗手间的隔间里,快速挤完一支原味营养剂。
那种粘稠的、带着淡淡金属味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感觉,他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学业紧张,他能分配给校外兼职的时间被压缩得像被拧干的毛巾。而更糟糕的是,未满16岁的学生在帝国法律中被禁止从事大多数正规工作,这让他连最基本的餐厅服务员都做不了。
他曾经在一家地下修理铺做过帮工,昏暗的仓库里堆满了来路不明的机械零件。
老板是个满脸油污的中年虫族,付钱时总要把钞票在手里掂量好几下,仿佛那些皱巴巴的纸片有千斤重。
三个月的汗水换来的星币,在交完学费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叠,连学校食堂最便宜的套餐——那盘总是油汪汪的炒面和几片蔫黄的蔬都买不起。
校内兼职的告示总是刚贴出来就被撕走。那些穿着名牌运动鞋的学生会干部,他们的表弟又或是某个议员的远亲,早就把图书馆整理员、实验室助理这些轻松体面的位置占得满满当当。
苏特尔曾经站在学生处门口等了整整一个上午,只换来办事员不耐烦的挥手:“满了满了,下个学期早点来。”
直到那个雨天,黑色的悬浮车停在校门口,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苏维茨理事长那张威严的面孔。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苏特尔的校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记得理事长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长得和他很像。"
那一刻,苏特尔知道,漫长的隧道终于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