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将散落的账本拢回怀中,账本的素绢封面上还留着未干的茶渍,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琏二哥哥,无妨。绸缎庄新收的几个学徒,做事毛手毛脚,把‘雀金呢’裁错了两匹,我得过去处理一下”话还没说完,一阵寒风裹挟着一抹玄色身影跨进门槛,正是北静王水溶。他身上的玄色大氅下摆扫落几片银杏叶,仿若携着霜华而来。
“好一个忙碌的林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呐。”北静王笑着走上前,目光落在林桐怀中的账本上。不经意间,指尖轻轻擦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随后接过账本,“我听说,前日王御史家的老太太,为了抢那对‘并蒂莲’银钗,竟让管家在铺子门口等了整整三个时辰,可见这生意是愈发红火了。”
三人正说着话,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似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林桐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朝那边望去,只见廊下一位老嬷嬷神色慌张,手里正托着几片碎瓷,那分明是前日新烧制出来的琉璃茶盏样品。
“这是怎么了?”贾琏面露疑惑,正欲起身去看,林桐已快步朝着祠堂走去,贾琏和北静王对视一眼,也赶忙跟了上去。
待他们赶到祠堂,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祠堂内,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围坐在八仙桌旁,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为首的三老太爷,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敲击着青砖地面,震得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在祖宗牌位上,他怒目圆睁,大声喝道:“成何体统!一个女子,竟公然插手家族生意,还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简直是乱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咱们府上,向来靠官场人脉和祖业立足,何时轮到一个外姓女子来指手画脚!”
“三太爷爷,您先消消气。”林桐赶忙屈膝行礼,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自元春姐姐薨逝后,府里的进项少了大半,如今若再因循守旧,只守着祖业,怕是难以为继……”
“住口!”三老太爷的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年你外祖母收留你,不是叫你反过来教我们如何行事的?”
林桐深吸一口气,攥紧袖中的账本,指尖触碰到账本边缘毛糙的纸页。她定了定神,福了福身,从怀中取出几张泛黄的当票,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坚定“上月,为赎回田契,咱们从当铺借了钱,如今利息已滚了三倍有余。反观咱们新做的生意,虽说铺子每日流水只有二十两,不算多,但长此以往,积少成多,或许能解府里的燃眉之急。”
“哼,歪理!”一直沉默的七叔公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铜香炉里香灰飞扬,“女子就该在闺阁中研习女红、相夫教子,学那些商贾市侩的行径,成何体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林桐的指责声不绝于耳。林桐张了张嘴,还想再辩驳几句,却发现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她只得默默将当票收回怀中,再次屈膝行礼,然后缓缓退出祠堂。
天色渐暗,暮色笼罩着整个贾府。林桐独自一人坐在抄手游廊上,秋风拂过,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远处,祠堂的灯火依旧亮着,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位长辈的争论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在她身旁坐下,正是北静王水溶。他轻轻解下身上的大氅,温柔地披在林桐肩头,触碰到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时,水溶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一日午后,北静王水溶趁着贾府事务稍缓,寻到正在书房忙碌的林桐。只见林桐正伏案忙碌,眉头微蹙,专注于面前堆积的账目与事务文书,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他轻轻走到林桐身后,微微俯身,随后,熟悉而又温润的嗓音在林桐耳畔响起:“玉儿,自你接手贾府诸事,日夜操劳,事事都安排得这般妥帖,大小事宜皆处理得井井有条。我每日看着你忙碌的身影,满心皆是敬佩,更心疼你这般辛苦。”
林桐此刻正对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目发愁,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见是水溶,那原本因疲惫而略显憔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贾府如今深陷困境,风雨飘摇,我又怎能置身事外。这段时日,四处奔走周旋,个中艰辛唯有自知。只是那些长辈……”说到此处,她微微顿住,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历经贾府多年的繁华鼎盛,如今面对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思想难免守旧,行事也多有掣肘,诸多决策与我设想的背道而驰,实在令人忧心,不知还会生出多少波折。”
水溶轻轻将林桐拥入怀中,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柔声道:“玉儿,莫要发愁。我知晓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贾府好。那些长辈思想守旧,一时难以转变,终于一日,他们自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林桐靠在水溶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与坚定,心中满是信任:“有你在我身边,我便有了勇气。只是这过程,怕是不会轻松。”
水溶轻抚着林桐的发丝,坚定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与你并肩面对。”
此后,北静王常以“商议商事”为由造访贾府。当林桐与贾琏、王熙凤等人商讨生意之时,他会默默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林桐,她朱唇轻启,条理清晰地分析问题,从成本核算到收益预估,再到各个环节可能出现的问题。皆头头是道,眉眼间散发的自信与果敢愈发夺目耀眼,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都似有魔力般,让水溶心动不已。当遇上棘手问题时,水溶也会与他们一同探讨,凭借自己的见识和经验,为林桐出谋划策。自贾府上次被弹劾事件后,贾府众人皆已知晓道北静王和林桐的关系了,如今北静王频繁来贾府找林桐,大家对此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香漫进车厢,北静王亲手为林桐系好鹅黄斗篷的绦带。车窗外,漫山遍野的晚樱如云霞翻涌,他忽然探身折下一枝八重樱,小心翼翼别进她发髻:“难怪太真仙子要用玉簪换琼花,原来这人间芳菲,都不及眼前人。”林桐指尖抚过娇嫩花瓣,忽觉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待这花谢了,我便让人寻来西洋的玻璃花房,将春光永远留在你窗前
夏日湖畔,凉风习习。看林桐赤脚踩过清凉的石板,裙摆扫落满地月光。她说起 “日行千里的铁马”“能传音的匣子”时,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仿佛藏着整个星河。他托着腮静静听着,忽有流萤落在她发间,他伸手去捉,却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原来王爷也像孩童般贪玩?”
当林桐为新品发布会连日操劳时,北静王特意包下悦香斋半日,看老厨役用荷叶裹住刚出笼的桂花糕。他捧着描金食盒推开书房门,正撞见她伏案打盹,散落的图纸间,半块冷透的馒头压着未写完的信笺。“尝尝这新蒸的米糕,”他用帕子垫着取出温热的点心,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手背,“明日我带你去庄子上,那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聚珍阁门前的宫灯次第亮起时,林桐站在二楼凭栏远眺。楼下人声鼎沸,戴累丝护甲的贵女们争相试戴新出的夜光石钗,掌柜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北静王水溶将狐狸毛手笼轻轻套上她冰凉的指尖:“听说三老太爷昨日让人抬了两箱田契去当铺?”他望着她侧脸柔和的轮廓,“玉儿,无论前路如何,我这盏灯,永远为你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