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辛苦呢,”秦朵眨眨眼,“这个姐姐来帮忙,阿姐你再忙一天,我们就把玉米种好了。”
“哇,好乖,”席月弯眼,她转过视线,“林副官,留下吃个饭吧。”
“月月姐,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少女光脚踩着木头地板,捡起拖鞋咚咚咚跑过来,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那我可就喊你长官了。”
席月笑了,跟她摆摆手,换了鞋向里屋走去,“那寻心,吃面条吗?”
“吃!!”
厨房挂着烟熏火腿,今天要吃的已经切下泡好;昨天本想给朵朵做豆花,结果太忙错过了时间,就只好放在木盒里压成豆腐,席月从面缸里舀出面粉,林寻心连忙添柴生火,惊叹地瞅见熟手级别的盆净、面净、手净,行云流水揉成光滑偏硬的面团儿。
饧面十分钟,柴火陆续发出噼啪的声音。
小灶的水烧开,先煮火腿,不一会儿往大锅里投入猪油,融化烧热,先下葱姜炒香,再放菌子、豆腐,火腿肉片,刺啦——加水慢炖。
她开始擀面皮,铺面粉,动作熟练,转眼便工工整整叠好三层。
整天跟着野战队啃干粮的林寻心都看直了。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做手擀面,怎么能擀这么大的面皮。”
“也没什么技巧,刀切一下就好,拉面会难一点。上大学的时候我室友特别喜欢做手擀面,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
这就是学霸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吗……
“大学啊……”林寻心品了一下,绽出个笑脸,“嗨,我初中都没上完啦。”
擀面杖停了一下。
有时候席月会怨自己知道太多,作为全局向导,她往往是最清醒、最孤独的旁观者。
就比如眼前这位十八岁的少女,这么小,然而近三分之一的生命都在打仗,战争爆发时,在最无忧无虑的年龄和家人失散,拼死挣扎到宣野,被安指挥长收留,努力做勤务做跑腿,直到向导觉醒,正式收编,才过上几天安心的日子。
这样艰苦的命运,席月一路翻到尽头,捉住的精神图景竟是一望无垠的海面,山崖上筑巢的雨燕声声鸣叫,俯冲嬉戏,迎着火辣辣的太阳伴飞。
“这说明不了什么,”席月轻声说,“我看过你之前永泰的选拔成绩,都挺好的。”
本来只是打趣,结果从天而降这么大的夸奖,轮到林寻心这个厚脸皮手足无措了。
“最后两科要是过了,需要我写推荐信么?”
“可、可以吗?”
“可以吧,今年是我入会第三年?应该会有个名额。”
什么,还是第一个推荐名额,林寻心腿都软了,我的亲姐,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永泰这群护短疯批手里老带新的含金量哇。
这不是闪光大佬,这是她的菩萨老姐。
何德何能,她有点头晕。
“月月姐,”林寻心咽了口唾沫,不得不重新认识一下这位传言里冷月亮,她犹豫片刻,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你当年退学,就一点都不后悔么?”
大难临头,雏鸟与巢一同倾覆,可大鸟总是有更多选择的,不是么?
厚背菜刀一点点落下,切成细丝。
席月手很稳,没有半点迟疑。
“没有,有些事总要有人做,打仗要填人命,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没能守住文冈,才会让你们上前线,再打几年再丢防线,就是朵朵上前线。”
“签抽到我,枪发到手上,那就上吧。”
话音刚落,锅盖揭开,腾起鲜香的白雾。
林寻心看得愣神。
时过境迁,当事人可以如此平静地说起往昔。可就她所知道的,当年远非如此……
文冈一战是缇星与斯维因钢铁之师正面交锋的最大一战,堪称文冈绞肉机,距离最近的常磐青塔为了给全国动员争取时间,全面承接敌人闪电之击,用极大的伤亡才换来德隆撤仙杨,和法兴会师打宣野,新图反攻失地,各大卫星塔转守防备塔,撑起后续五年的战线。
作为席月的迷妹,她刚得知这段履历时灵魂深处尽是战栗。
面进沸水中迅速散开,蓬起白白一团,漂起就证明熟了,捞到白瓷碗里,浇上小火炖好的火腿菌子汤,什么味精都没放,来自食材本身的香气简直鲜掉眉毛。
烟气顺着烟囱散进树林,临近午后有些热,她们便把面碗端去檐廊的小桌上。
老房子冬暖夏凉,吃着热乎乎的鲜面条,后背的热汗都要长出羽毛,随着过堂风通通飞走了。
秦朵的小碗里舀了辣油,小碟里摊了两个煎蛋,还抹上豆瓣酱。林寻心这碗就清淡淡的,只有一小勺酱油,她翻了翻碗底,找出一个荷包蛋,一咬还是溏心的,怎么不是家乡的清汤细面小阳春呢,心思敏感的小向导突然被戳中,差点掉下泪来。
“今天的康复评估结果说,沈中尉的上肢功能恢复挺好的,”席月说,“来喝点酒吧?我们算成功一半了。”
她还是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明明是个医疗奇迹,却好像刚去后院拧了棵大头菜,林寻心刚要爆泪呢,就被这个语气逗笑了。
去年酿的猕猴桃酒只剩个瓶底,没有多少糖和高度粮食酒助发酵,全靠山里嬢嬢的技术,还是挺好喝的。
心里好大一个石头落了地——坐轮椅的队长怎么都比全瘫的队长好接受嘛,林寻心高兴,不知不觉就多喝了点,她酒量太差,自酿酒有后劲,喝到最后人软软的,腮帮子压在桌上,迷糊着看席月收拾碗碟。
就算没有移情,队长喜欢上这样的人也完全合情合理啊……
小狗勾怎么能拒绝月亮呢。
所以队长你争气一点,早点从轮椅上站起来,连玉米都种不了,她林小燕子第一个剪掉这根红线。
啊对了……
林小燕子举起软软的翅膀,“月月姐,你等我一下下……等我爬起来……放着放着,等我洗碗嘛……”
“这么大个人,还是一杯倒哦!”
“呜呜呜朵朵坏……”
清风拂面,轻巧地绕过屋角,少女的撒娇就像滚了白糖的米糕。
“铃铃——”
白果树照山墙,慵懒的白猫跳上屋顶,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