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三间商铺都已开市,乔息从后门进入,穿过不对外开放的储物间与憩室,到了外堂。外堂除掌柜台外,摆满一人高的布架,进来便闻到浓浓的丝织气味。
大门敞着,外面的里门也开了,阳光倾斜着铺洒街道与门扉,进门地面留下的光影如丝缎般轻薄。
这个时辰尚不会有买者光顾,铺子内冷冷清清,仅两个伙计整理布架。稻华去掌柜台后准备开业事务。无其他事可做,乔息巡视检查各个布料架子。
掌柜台正对大门,以大门到柜台的中线为界,左右两侧分隔散立三座布料架子,其余布架靠墙摆放一圈。布架每座宽一丈,四层,层高一尺。每层布匹只裁一片,对折,按不同的料子、款式、纹样、花色并排放置展示。层架上沿做了内扣挡板,压住布料不会被风吹跑。
布架是双面,层板都是倾斜的,布料斜立起来便于展示,架身更薄,占地更小,而且不容易落灰。
乔息走近右侧第一面散立布架,脑子里还在想服官的事,忽然闻见一股异样的气息。
她站住问道:“新进的蚕丝有摆出吗?”
柜台中的稻华冒个头,“没有啊,现在展出的都是初冬时制成的料子。”
乔息抓住味道多嗅几次,一室丝织品的气味中,出现一股更为沉浑有韧性的丝气。沉浑中几乎不含阳光的气息,反而有雨水的味道,这味道她在临淄不曾闻见过。
乔息对丝料气味十分敏感,丝气内容丰富,她能通过嗅闻感受丝料在织成之前的那只蚕的蠕动,包括它们吃过的桑叶、成茧后晒过的太阳与微风,甚至是它们吐丝时的状态。是很细微的感受,却十分清晰。
每只蚕都不同,它们吐出的丝也不同,乔息可以肯定每种丝的气味是不一样的。产业发家就是多亏了她的鼻子。
她清楚三服官出产的丝品气味,更清楚自己出产的丝品气味,而临淄私营的丝织品有四成出自她名下,其他商户作坊的丝品气息她都大多熟悉。此刻却出现她不曾闻过的味道。
乔息顺着气息去找,找到一面不靠墙摆放的布架,在中间两层层板之间发现一块布料。
她捏住布料扯出来,是一片墨绿色轻绡纱,用较浅的青豆色丝线压边,没有暗纹,形状似乎是成衣袖口的一角。
针脚细密,丝线晶莹,看得出还算好料,但针法普通,是很常见的丝衣。
这一扯没有全部扯出,似乎是很大一张。
乔息还想细看,忽觉手感不对,尚未反应过来手中衣角便被唰地抽回层架缝隙之内。
乔息一愣,架子另一边有人。
她正要过去,缝隙之间光影晃动,一个人绕开架子探身过来。
为了便于挑选布料,商铺的窗户开得很大,阳光充分地照入。乔息眼前光线被横跨而来的男人遮挡,他的面容黑了一瞬。
覆盖晨光的肩颈下是墨绿色的一身,乔息习惯般看人先看衣服,内衬纯白交领与青色厚丝压边灰白腰带,刚才拽住的是他的衣角。
“姑娘,抱歉。”男人环臂一礼,“在下的衣裳不慎掉入布架缝隙之间,无意打扰姑娘挑看。”
乔息侧让半步,避开光线直射才看清他的脸,客气道:“无妨,是我惊扰公子才对。”
男人看着她的脸,又看她的头发,问道:“姑娘是这儿的掌柜?”
“我不是,掌柜另有其人。”
男人看回她的头脸,拿扇的手向旁侧示意,没留意再次挡住她身上的光线,微微笑道:“不知展示丝绸的布架在何处?我看这几面布架似乎都没有。”
以为她是丫鬟么。乔息抬手指道:“丝绸布架不在这边,在另一侧。”
稻华蹬蹬蹬地小跑来,“我来引公子去看,公子请移步。”
“劳烦。”男人微笑。
乔息看着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外地人?衣裳是其他产地的丝绸?她自认对丝料了解广泛,不光是临淄,齐郡周边郡县生产的丝料她都能认得。
大概是外地人吧。不多想,乔息继续巡视。
稻华向男人介绍着各式布料,乔息边听边想,忽然灵光一闪,发现自己算漏了一种情形。
新服官会不会下访?
之所以等了五日毫无动静,或许除了郡府内部利益顾虑外,新服官很可能在这段时日下访各商户的作坊布铺,察看工艺产量与成丝品质,有了明确把握后再做决定。毕竟是新来的,当先需要了解临淄丝业。
这男人说不准是新来的服官?穿得起并且允许穿丝衣的人不多,衣裳又是她不曾闻过的气味。除了近期来到临淄的外地贵人外,很难再有其他人了。
那他很有可能是新服官。
但是受令由宫廷调派下访郡县的人应当官职不低,大概不会如此年轻。这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又不像随从。难道是新服官的手下?或是世家子弟,靠荫蔽拿的官位?
乔息打算试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