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山的宗门任务不算繁重,更别提他与我二人一个是万剑山剑尊,一个被成天送剑气。因此我们没费什么时辰,便解决了这些任务。
但解决完后温远并未立刻带我回万剑山,却也未送我回合欢宗的意思,他只将自个儿手中的长剑给收回去,随后问我:“我们再游历些日子,如何?”
他难得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却迟疑了一瞬,而后他似是察觉我迟疑的源头,“陪陪我罢。”他轻声道。
我于是抛却了迟疑,向他点头。
那日他与我结了魂契。我在行男欢女爱一事上与话本子上所描绘的不同,更爱作那世间人认定的男子才做的事儿。而温远一向对我包容得厉害,以至于很快接受了寻常人所不能接受之事。
一切都很美好,温存时他抱住我,轻声问:“你我二人已到了可结契的时候,我想与你结契。”
他说这话时神情很平静,似是我如何回答都已有所准备,便是我此时拒绝,他也不会生出丝毫怨言,我却从他覆在我背上颤抖的手感受到了什么。
陪陪我罢。
答应我罢。
我于是轻声道了好,都依你。
我与温远在人间游历了两年。
修仙之人可瞬间去往另一处,而温远却更喜我挽着他手臂,同我步行,去看人间的花草,去听山林中的鸟鸣。他知道我贪嘴,辟谷后也仍对于吃食执着,于是休息时便为我逮来动物,随后在一座堆起的小山前温声问我:“想吃哪个?”
第三年时我为他庆生,依然是那酒楼,他佯装对此事儿不知,我带着他一道上楼去。
要饮灵茶时温远并未如我一般一饮而尽,他只握住茶杯,近似宠溺的瞧着我的动作:“我很欢喜。”
我看他一眼,心中对他要说的话已有几分预料:“欢喜什么?”
“欢喜你肯陪我这样久,也欢喜你为我庆生。”温远道,“我知你是怕那失忆的家伙对其他人下手,左右我境界最高,他如何也伤不得我,因此你才要找上门来。”
我手上的动作突兀一顿。幻境总会被打碎,只是我怎样也想不到打碎这幻境的不是我,而是眼前的他。
“但我仍觉得欢喜,”温远笑起来,“欢喜你愿与我结魂契,欢喜你会在这时想到了我。”
这有什么好欢喜的呢?我将梨花酥拿到嘴边,咬下一口,食之无味,不外乎如是。
我也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我得走了,你想必已然察觉。”他轻声道,“我到底是舍不得,便是知晓你可能下世仍要和他凑成一对,我也仍是舍不得抛却这些与你一道的记忆。”
我自然可以察觉他寿元将尽,修仙者本来就得了不少利,因此每重境界都有寿元的约束。以温远如今的境界,他分明早该离去,却强撑着为我留了一千多年。
但察觉与接受是两码事,我吃不下那半块梨花酥,眼泪早决了堤。我知道自己对他不住,我对他不住太多,从最开始的将那顶了焦业位置的魔皇拉下来而接近他,到焦业失忆时因着怕焦业大开杀戒而找上他。似乎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利用’,我用这所谓的情诱惑他向我靠近,然后抽掉他的傲骨,让他变成如今的一番模样。
便是他此时责怪我,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但温远却并未责怪我,他只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俯身用衣袖为我擦去落下的眼泪,“别哭,别哭。”他轻声道,“我喜欢你为我而哭,让我知晓你并非对我没有心悦的意思,却又不忍看你落泪,只觉心痛得厉害。”
但眼泪岂是这样就能止住的。我哭得更加厉害,只觉那衣袖不是为我擦去眼泪,而是要叫我哭得更凶的罪魁凶手。我给他一剑,是想要他抓紧时间离开,离得我远远的,温远偏生像是察觉不到痛一般,明明是让我刺了一剑,反倒凑得离我更近,甚至要捧出自己血淋淋的一颗心来,递给我。
“我听过无数魔修因嫉妒而将心悦之人掳入洞府之事,因此才送你如此多的剑气。”温远道,“现在便是我也打不过你了。”
我听出他的话外音,忍不住笑了笑,但笑了一半便又觉心中酸涩。
“这算是我最后的一点私心与任性。”温远捏了捏我的脸颊,“别哭,我不过是先行一步……我在下世等你。”
修仙之人的离去自与平常人不同,不会化作白骨,是身形消散,此世积攒的灵气在这一刻将尽还于脚下土地。
我幻化出一个新的温远来,随后小心地扣紧他的双手,拉他下楼。
掌柜的抬头看我一眼,冲我们笑了笑。
她是个寻常女子。正是因为寻常,才会对我几年前放下几个足以办下酒楼的银两要一间房的行为说出一句‘不需这么多。’然而也正是因为寻常,因此才对我和下楼来的幻象道了句慢走,随后冲幻象道句生辰快乐,这才转向了我,问道:下次还来吗?
幻象不会回应,因此像是听不见一般,只低头看我。而我则对她摆摆手,将一包银两都放在她跟前的桌上,随后往外去。
掌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姑娘且慢,实在不需……这么多的!”
声音从远到近,我拉着幻象转过身去,冲已只有几步的她俯身一拜。这次我身边不再有担心着怕人惊慌的万剑山剑尊,只有一个低头注视着我的幻象,因此二人可以直接从原地消散。
——需要。
我将幻象点散,眼泪这会儿全堆在眼眶,要落不落的,实在很烦人。
此世我身边便少了一个身影。少了个会在我去往万剑山时哪怕领着弟子练剑也要为了我停下的剑尊。少了个总是忽然出现,吓得我灵兽变成一条小龙在我头顶盘成一团的剑尊。少了个会在小山跟前,温声问我想吃哪一个的温远。
因此才需要感谢,感谢她不问为什么反而照我所想尽心尽力布置好的行为。
感谢她明明瞧我眼睛都已红透,却仍装作不知,只轻声问我:下次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