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曹青萍在卫生所领的薪水都用来补贴家用，程领军开火车的工资有四分之一拨出去给程纵花。程纵拿着这笔钱跟他的社会朋友吃饭，他们吃最多的两道菜就是黄河鲤鱼跟新疆大盘鸡。

程纵每次吃黄河鲤鱼都能想起“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他吃掉的每一条鱼都是跳跃龙门峡口失败的金鱼。比起挑鱼刺，他的朋友们似乎更钟爱重口味的新疆大盘鸡，程纵则喜欢在他们大快朵颐之后往汤汁里加面。一丕儿烩面被撕成不对称的两页或四页。

程纵就是在饭桌上听到朋友说，有个高中生抢他女朋友，他们准备让这个高中生见识见识他们莲城九霸的厉害。那时候，他们还在义结金兰，效仿着武侠故事的开端，风风火火的把他们的青春铺陈开来。由于程纵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将头发染成赤橙黄绿青蓝紫，没有在眉骨上穿钉，唇上打孔，往那儿一坐看上去就是学生模样的人。他被委以重任，去打探高中生的虚实。

他们这伙人，胆量不详，想来是挥得动刀子，也怕爹妈拖鞋底板，每个人都拥有一串招猫逗狗，闹得街巷鸡犬不宁的传说。这给他们平淡的生活披上了英雄故事里的红披风，好像是使命的召唤，总有一天，他们会举起拳头，像超人那样冲出地球。

程纵穿着借来的校服，双手一插兜，就显出细细的腰身，像是不到两拃。他的医生说他至多长到一米七七，这一年，程纵十七岁，正好一七七。他的骨架在一众北方人当中不算过分秀气，却也坦不出几分外形上的气概来。这与他的身体构造有关，程纵比正常男孩多了一套器官，这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戴上从外套里拨出来的卫衣的帽子，正好遮住他的耳机线。校墙长长一条，墙头洒满绿色酒瓶的碎玻璃碴，在强烈的日光下泛起晶莹的光泽。他灵敏的攀过墙头，肥大的校裤在风里像墨蓝色的帆，助他一跃而下。耳机线则像一卷脆弹的鱼皮，从他的随身听插孔里跳出来。

他于是听见崔健的从头再来。

边手忙脚乱的把耳机插/回去。

这天学校在开家长会，程纵得以顺利地混进来。大课间嘈杂一片，程纵路过光荣榜，反光的一霎，他又倒回来，看清玻璃板上自己模糊的影子里的那个优等生。

许野汶。程纵念着他的名字，看他蓝底证件照下面那行座右铭——书山有路勤为径。

程纵觉得这张脸跟这句话都挺有戏剧性的，他想到常老四那张脸，粉刺，青春痘，不规则的散落在青春期发涨的腮和下巴，这已经不叫被抢女朋友了。这只是常老四的女朋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程纵犀利的点评一番，一面穿过教学楼的长廊，去到操场。

这是镇上最好的中学，程纵没有辍学以前听说每隔个两三年，学校都会出一个省状元。什么师资力量能让他们打败省会城市的，程纵至今没有想明白。眼前老旧的塑胶跑道已经有些外翻了，露出菱形颗粒状的石子，程纵一脚踩上去，像陷进池塘。烂。程纵紧了紧兜儿，窄窄的腰更明显了，五月的天气里，他穿的并不少。

家长会散了，为了销书，这次高二升高三的家长会是在操场举行的，年级主任首先上台致辞后，卖畅销书的作家才开始灌鸡汤。黑色音响里的大喇叭震动出凄切宛转的节奏，台下开始响起哭声。在这种场合，不哭就是不对。所以程纵看到不少人眼圈红红的，像刚参加了什么邪/教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