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纵被队伍紧急集合那天正是太阳当头照的中午,谭明聪说坏事了,他小学和中学的书被他妈卖了。常思说卖了就卖了呗,谭明聪敲着常思的脑袋说:“猪!有本书里夹着我背着我妈藏的钱!”
他们几个一合计,还是得找到收废品的,谭明聪听他妈说是个老太太收的,也就走了一个小时不到吧。这事儿他不敢告诉家里,主要是钱不少,有些来路不明,他准备叫着兄弟们把钱讨回来以后,出点血,请帮里人吃顿饭,算意思意思。
程纵被晒的脸红扑扑的,跟着谭明聪和常思还有两个人一路沿着大道靠墙根儿走,过了上次他跟许野汶看灯的河,上了那条有陡坡的小路,风在正午消失了,连蝉都不愿意叫,热到空气像被抽干。程纵长长的出了口气,感到皮肤在发烫。
谭明聪很紧张,他怕要不回来钱,他也不过十八岁,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尽管眼前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已是不小的浪头。那可是他仅有的积蓄!谭明聪跟他们讨论,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
程纵主张实话实话,坦白就好了,让老太太把钱还给他们。
常思说程纵天真,他们又没有证据,万一老太太把钱昧了,硬说没有,他们能怎么办?到最后不还是得惊动谭明聪的家长。他说收废品的能有多少钱,肯定见钱眼开,看见了也说没看见。再说了,他们就得装出来不好惹的样子,恫吓两句,老太太就把钱拿出来。
谭明聪想了想,最好是一次就把钱讨回来,还是来硬的好使。于是他们决定由常思这个大块头打头阵,程纵在那天午后看到他那些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小伙伴们摆出一张张扑克脸,像在亮明牌,要出什么都告诉对手了。那是一种写在脸上的外强中干。
他们找到那面写着收废品的红砖墙,白粉笔写的歪七扭八,形与内在的神完美契合。
就是这里了。
常思不客气的推开门,铁门被他震的掉屑,扑簌簌像抖落的面包糠,在地上形成一小片的阴影。岳国妮听到动静赶忙出来,她看到五个男孩儿,彩色头发,人高马大的站在她的院子里。
程纵先留意到的不是岳国妮,而是老榆树上用铁丝穿的硬纸板,上面的字体与墙外截然不同,铁画银钩,有如印刷。程纵是后来才认出来岳国妮的,她没穿盘扣衫,老年人松垮的背心衬得她矮小又不起眼。常思打响了对她的第一炮,他踢了脚院子里堆放整齐的矿泉水瓶,浑不吝的一仰头,示意谭明聪上前说话。
谭明聪磕巴了下,说:“你今天,是不是收书了?把那本思想品德还我,我不卖了。”
岳国妮皱眉,板起脸孔,面部沟壑像河流一样汇集,致使波涛暗涌。“你们干什么?”她沉声问。
谭明聪有点儿露怯了,常思扯着嗓门儿喊:“书呢!拿出来称称多少钱,我们买了。”
程纵一直站在角落里看岳国妮,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认错了,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显然也没有对岳国妮说清楚讲明白,岳国妮的态度很冷淡,甚至不配合,这让谭明聪和常思更加肯定,她一定是看到钱了,不肯归还。
越老越贼。常思跟谭明聪和程纵对视,示意他们先砸点不值钱的东西吓唬吓唬老太太再说。程纵拽着常思让他别这样,谭明聪一想到那笔钱,胆量陡增,一脚把尼龙袋里的塑料水瓶给踩扁了,塑料发出刺耳的惨叫,帘子掀动,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人。
程纵看见把头发睡得有点乱的许野汶,眉头没有舒展开,眼皮半耷拉,低着头跟岳国妮讲话。烈日把许野汶雪白的肌肤照的近乎透明,这跟程纵第一次见他们时并不一样。就像撇开生活的油花浸润在水面的虹光,藏在水下的内容浮了上来。
“出去。”许野汶的声音可以说冷淡至极,毫不客气。
“把书还给我们!”
许野汶望过去,程纵心脏一缩,他们甚至没有对视,许野汶立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站在低洼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他说:“谁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