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这是谁。
这是她的兄弟。
她有两个姐姐,四个兄弟,这是最小的那个,他诞生之后,乔治娜就被送到老城主的大宅里。
有人能说得清,乔治娜的族人来自何方,有人说他们过去是精灵的附庸,有人说他们是来自新大陆,不认得上主的人形的畜生。
唯一清楚的是,大概一个世纪前,她逃亡而来的族人们在迷宫城里的下城落了脚。
迷宫城里的人类厌恶他们,但也没有特别痛恨他们,这厌恶就像对矮妖和养不熟的亚人一样,并没有太多特殊之处。
可与人不同的肤色和异于常人的习性给他们带来了许多猜测和传言。
常见的是说他们会吃掉蜘蛛的卵,蜥蜴的眼睛和小孩的心脏,就像他们的祖先一样。
而在贵族名流之间这个传言又有另一个模样。
夫人和老爷们,在折扇的后面窃窃私语。
那些脏皮杂种会吃掉蜘蛛的卵,蜥蜴的眼睛和小孩的心脏,因为他们在精灵那里偷学到了抵抗死亡的法术,他们能让这些邪恶的玩意儿摇身一变,成为治愈一切的灵丹妙药,吃了便会根除一切的病痛和诅咒,叫人青春常驻。
初来乍到的她的族人,除了杂种和人类的叛徒的骂名之外一无所有的人们,他们从这传言里找到了一盏不详的金杯。
他们决定要从这唯一的‘杯’里倒出喂养子女的奶水和供养父母的面粉。
自那之后,乔治娜的同胞就成为了迷宫城中驱魔师和巫医的代称。
他们将猪心称为人心,剜掉所能见到的每一只老鼠的眼睛,也许只有蜘蛛卵是货真价实的,但它的作用和冒牌的同伴们别无二致,只能叫买了它们的客人呕吐不止。
他们以欺骗维生,这在迷宫城里并不罕见。
但作为欺诈者,他们中的一些却过于轻浮,找上了最糟糕的客人。
一位不愿报上家名的贵妇人,希望在乔治娜的同胞那里找一个方法,消除自己儿子身上渎神的邪术。
她的儿子迷恋男人,整日与卑贱的仆人还有男娼一起寻欢作乐。
乔治娜的同胞欣然答应了,这是他们最爱的生意。除了卖假药之外,他们所得到的工作,一般是用迷药去“治疗”普通方法已无法医治的病人,迷药虽然能给重病之人注入片刻虚假的活力,但客人体力不支反而加重病情也是常有的事。
而矫正人的恶习就不同了,调整迷药的配方,叫人成天昏昏欲睡即可,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简单的工作。
但这愉快的工作却给他们招来了天大的灾难。
那不知名的贵妇人,竟是城主的儿媳,而她的儿子正是老布鲁图斯孙辈中唯一的男嗣。
城主因自己被迷药晕得半死不活的孙子而勃然大怒。
他秘密下令要将迷宫城里所有的脏皮佬收入自己宅院的地下监狱,用最尖锐的荆棘刺制成的鞭子抽打这些低贱杂种的每一寸肉,要让他们像被活剥了皮的貂那样痛苦死去。
但乔治娜的同胞大概是从矮妖那里得到了风声,他们在抓捕展开之前就计划了逃跑,并且为了掩人耳目,在逃跑的当天还是照约定派了几人去继续治疗城主的孙子。
乔治娜便是这障眼法的一部分。
她,被她的家,她血脉相连的姊妹父兄,同种同文的族人抛弃在了这幽暗的城中,丢给了恨不得喝他们血食他们肉的老城主。
那年她还不满十三岁。
乔治娜迎着那怨毒的目光,她端详这形似“她的兄弟”的东西,她不喜欢回忆,这玩意儿曾有过的样貌,老城主的鞭子,或者她从布鲁图斯的大宅出逃的方法,这一切的一切只能提醒她,她在这世上最恨的这群人,她曾经彻夜诅咒的这群人,要么此生再不会相见,要么早已在豪华的软榻上蒙主召唤。
她穷其一生也无法满足自己的憎恨,那么回忆又有什么意义!
那东西费力地用双手抓住砖缝,拖动着身体。它来到断裂的一块砖前,越过这块砖,前面地面稍低,它跌了下来,痛苦地翻滚着。
乔治娜嗤了一声,而后那东西又怒视着她。
她抬脚。
鞋子落下,那具身体的手臂被瞬间踩成烂泥,但乔治娜脚上除了溅起了水花,没有任何真实的触感,这东西既没有肉也没有骨,连空壳都不存在。
乔治娜冷冷地盯着那具身体,看着它流出黑红色的眼泪,无声地嘶鸣。
——还好还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听力,至少目前还没有。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听得到吗!”
“他们放了毒!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幻象!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