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长宁从树上摘了篮蜜桃,正哼着小调转过山坳,一眼就见门口立着道身影,墨色的长袍随风飘扬,整个人被笼于一团光中。
长宁心下虽疑,面色却不显,快步行至院前,顺目道:“父亲有礼。”
原霸天将她上下打量,紧绷的眼角垂下,出口柔和:“吾儿愈发肖似你娘。”
娘?
长宁自幼失恃,从未见过生母,纵听父亲提起心中亦无波澜。她推开半掩的柴扉,垂顺道:“父亲请里坐。”
原霸天轻抚其顶,目光慈爱:“待你及笄方可离开西谷,届时你会嫁给三哥哥原清逸,他会成为你的夫君,与你携手共度余生。”
又是夫君?哥哥名唤原清逸?
长宁虽不懂,却当即应道:“谨尊父亲旨意。”
“嗯,吾儿甚敏,”原霸天缓缓收回手,眼底的温和如残云卷尽,露出一线青黑:“逸儿未娶你之前不得对任何人透露为父之言,日后相见,你只可唤其兄长,待婚后方能唤夫君,吾儿可了然?”
“明了于心。”
然而长宁盯着墨色袖口的暗纹,字字清晰,句句不明其意。
离开时,父亲未似昔日般凭空消失,他踱步前行,甚至回头久久地看了自己一眼。
长宁提着一篮散发着甜腻香的蜜桃,在柴扉前矗立得两腿打颤,他的身影才隐于青山之间。
许是仲夏燥热,夜阑时分,长宁口干舌燥地从塌上爬起,她方将西山云雾送至唇边,便听“轰”地一声,木门被陡然撞开。
来人的面容半数被血渍覆盖,月白衣袍艳若海棠,他手中的剑正滴滴地淌着血。
长宁微怔,视线仰望处是黑透的双眸,纵使只见过一眼,她亦能辨认出来人是谁。正欲启唇,原清逸就提步奔来,浓烈的血猩味随着他的靠近扑扑地往鼻子里钻。
只是他方至跟前,就朝自己一头扎来,撞得长宁踉跄地往后退开,连手中的芙蓉玉盏也砸出了“啪”的碎裂声。
原清逸的血手从长宁脸上滑过,凉似冰川,她沾了一身猩,下意识地唤了声:“哥哥!”
第三回见面乃是两年前。
时隔一载,长宁已至豆蔻年华。那日她刚种下一垚青菜,口中念叨着“虫儿乖乖别来闹,待它长大才能当口粮......”
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飘入鼻尖,长宁猛地转身,于斜晖脉脉中瞥见一尾浅云的衣摆,上绣龙蛇交汇图,她不经意地唤了声:“哥哥。”
待她寻眼望去,只见一袭翩然背影,映于碧色青山中飘飘出尘……
纵使在梦中长宁也从未看清过那张面容,她摸着自己的脸,书上说“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不晓得自己与他长得是否相似。
彩彩的小爪子在她鼻子上戳了戳,继续高声道:“嗯,魔头,魔头死,不能,宁宁没命,魔头,得劝。”
彩彩常出去偷听些稀奇事儿,回来就讲给长宁听,其中不乏原清逸的传闻。
譬如,原清逸年仅十七即踩着父亲的尸骸坐上尊主之位。未及一载,便让苍龙谷本就败坏的名声雪上加霜,但他的名字却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不过弱冠之年,他就将苍龙谷昔年丢失的地盘尽数收回,牢牢制霸整片西境。他行事狠厉,杀人不眨眼,弑兄戮父,是以被江湖中人称作魔头。
但对于江湖纷争,儿子杀老子这些事,纵使彩彩说乃大逆不道,长宁亦不甚明了,只记得他杀过许多人,仇家无数。
想起噩梦中的情形,长宁若有所思道:“可哥哥从未主动与我说过话,他会见我么?”
“试试,宁宁已及岌,该离开。”
长宁回忆起父亲的嘱咐,莫非是自己耽于逍遥快活的日子,他遂来提醒?
她身为苍龙谷的大小姐,用度皆为上品,从不知何为烦恼,无忧无虑。若非连续的噩梦,她根本就想不起自己还有名兄长。
彩彩扒开玉颊的青丝,小黑豆眼睁得透亮:“宁宁,搬去北谷,亲近魔头,信任你,不杀人,否则没,都得死。”
“有这么严重?”长宁对生死不甚明了,昔年听闻父亲离世都未掉泪。
“严重,非常,定要亲近,拖不得!”
细微的寒风从窗缝漏进,灯芯微微一晃。
长宁眼前暗了又亮,这些年有彩彩陪伴,她从未感觉过孤独,也完全信任它。
既然彩彩说此事严重,那她确实该有所行动。
噩梦中原清逸被人围攻,一但他死去,那些人或许就会踏破苍龙谷,自己亲手养大的鸡鸭鹅兔,免不得也要被端上桌当别人的口粮。
这么一想,烟眉微蹙:“可我不知该如何亲近哥哥。”
“宁宁,书黄金屋,我教你,我懂,你照办……”
彩彩讲得滔滔不绝,在毛毯上又滚又翻。
长宁朝胸前晃了好几眼,葡萄眼闪着:“这样,真的能亲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