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越来越近。
她喉咙发紧,她期待那群人的靠近,期待彼此产生交集。
那一刻她就像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绿洲,彷佛是救命的生机。
如果商队不主动靠近,她甚至在想,她应该做什么迫使商队被迫靠近他们的队伍。
直到中原商队的驼铃清脆地撞进她的耳中。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几乎就要热泪盈眶。
商队缓缓靠近,为首之人上前行礼——是个异域面孔的向导,裹着风沙侵蚀的缠头布。
连雪微微眯起眼,竟不是中原人。
“殿下,”一番沟通后,他们队伍的向导来到泽漓身边回话,“是支中原商队,想借此地避风,愿以高额货物为酬,您意下如何?”
“阿雪觉得呢”?泽漓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转身看向连雪,他眼底沉着审视,唇角却弯起温柔的弧度,“阿雪愿意与他们同处吗?”
那声阿雪咬得轻,连雪心头一颤,像毒蛇吐信。
她知道泽漓在试探,只是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荒漠里见死不救,会遭天神降罪。”
她垂眸轻抚袖口褶皱,恰好掩住略有颤抖的指尖。多讽刺,她竟要用羌兀的神谕来庇护故土之人。
“好,就按照雪殿说的做,”泽漓下令时目光却仍黏在她脸上,仿佛要透过这副慈悲面具,挖出她沸腾的私心。
连雪暗中攥紧了袖口,泽漓不会动她——但,那些中原人呢?
商队得了准许,在距泽漓营地十余丈外扎营。他们手法生疏,帐角被风扯得簌簌作响。
“那姑娘……”商队里一个身着柳绿衣裙的少女频频回望,压低声音,“竟不像西域人,奇怪,怎么整个队伍只有她不是西域人。”
同行老者一把按住她手腕,警示她不要再多做张望,他浑浊的眼底闪过警醒:“她衣上金线是王庭规制。这趟浑水,咱们蹚不得。”
话音未落,天地骤然暴怒。
方才还温吞的风突然化作千万匹疯马,将黄沙如巨浪般掀起。绿衣少女的惊呼尚卡在喉头,整个人就已被沙暴吞噬。
像被神明随手拂去的蝼蚁。
“糟了!”
连雪瞳孔骤缩——那抹柳绿色的身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已在风沙中浮起,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她的身体比思绪更快。
沙粒如刀割过脸颊,她在风暴中疾冲而出,指尖在最后一刻扣住了少女的手腕。两人相撞的瞬间,她死死箍住对方的腰。
飓风咆哮着将她们扯离地面。
泽漓撕心裂肺的“阿雪”刚破开唇齿,便被黄沙堵了回去,他想要前冲时就立刻被亲卫扑倒。
只是瞬间,犹如天地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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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平息后,连雪从沙堆中挣扎着爬起抖落了满身黄沙。她活动了下筋骨——除了几处擦伤,竟无大碍。
“那个姑娘呢!”
连雪视线中未立刻看到人影,她当即跪地双手飞快地扒开沙堆,直到露出那抹柳绿色,少女胸口的起伏让她悬着的心才得以落下。
“还好,”连雪深呼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沙粒时,指尖刚拂过脸颊,对方突然轻颤着睁开了眼——
两人彼此都被吓了一跳。
“姑娘柔弱,怎敢来这吞人的沙漠?”连雪轻笑,嗓音还带着沙哑,率先打破沉默。
女子一双杏眼含水,此刻也从惊慌中回了神,她看着眼前护着自己的人,竟正是她不久前频频好奇的女子。
只是这样近的一眼,她竟对这个陌生人生出了难言的亲近。
或许是因为濒死之际,那道破开风沙的身影太过耀眼。
犹如神明亲临。
这是救命的恩情。
少女忽然轻笑,指尖拂过连雪肩头的沙尘。
“姑娘并不比我壮硕,不也是在这荒漠中,还救下了我,”绿衣女子终于开口,她目光坦荡地端详着连雪——眉如远山,肤若新雪,确确实实是中原人的骨相。
“恩人…也是中原人?”
连雪嗯了声,嗓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
“救命之恩难以报答,”女子给连雪弹了弹身上的沙,“若恩人是个男子,我怕是便以身相许了。”
连雪失笑,扶着她慢慢站起。
“要相许的必得是相知相念的人,人命之重,何谈回报?”她指尖在少女腕间停顿一瞬,“我倒是多说一句,姑娘,人生大事之一,需谨慎、得思忖、要考量。”
“恩人教诲,谨记于心。”
女子望着这个只比自己高一两寸的人,此刻倒像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小女子在中原虽不算有权势,但银钱不缺,姑娘日后若回去,但凡遇到‘如月庄’的字号,进去报上暗号,吃住用行不是问题,银钱也随便姑娘取用。”
连雪没有推脱,这里不是久话之地,况且自己此生是否能回中原都两说。
但眼缘这东西实在奇妙。眼前少女眸光清澈,言语恳切,不似客套,倒像是真心实意要予她一方归处。
“我叫庄如月,”庄如月见对方并非忸怩之人,更觉投缘,她自然的上前挽上人的胳膊,笑道,“恩人呢,何时回中原,定来找我,如月庄必定盛宴款待,恩人永远是如月庄的座上宾。”
连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连雪没有隐瞒,只是声音很轻,“叫我连雪吧,这里的人取的名字。”
远处黄沙漫卷,她忽然自嘲般笑了笑,“姑娘好意心领,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回去都两说。”
庄如月也是聪明人,心下便明了了,一个中原女子混迹异族,处境怎会简单?
“此番我回到中原,”庄如月握上连雪的手,“如有可能必定帮你。”
话音未落,二人余光就见远处沙尘骤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