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猜测此时倚坐在榻上的君王或许正为民间的骚动不安。
武毅帝徐牧在思考一件事,他总觉得这些年发生的种种,看似合理,却总是发生得早于他的预期。
他对自己的预想很自信,他自认才智过人,也了解自身气运异于常人。
从小到大他可以说是心想事成,即使身在冷宫未被文熙帝注意的那几年,他身边也有种种奇遇使他衣食无忧。
而最近,前太师对他下毒,使他失去生育能力;淑妃难产,长子夭折。
这可都是能动摇国本的事,却接连发生,徐牧不由对运势的改变原因产生怀疑——莫非皇位会消磨自身运势?
武毅帝惊疑不定,但仔细思考也并非没有可能,
午休后,武毅帝召来新提拔的禁军头领,令他调来更多士卒驱逐沿路百姓,务必使外人远离帝皇车架起码百步。
禁军头领讶异,健壮的士卒只能射中六十步内的东西,当世精准射中百步外疾行之人这种事,闻所未闻。
他不禁内心腹诽当朝君王谨小慎微,果真如此前听闻那般。
转念想,莫非君王知晓这次祭月有何危险之处?
用余光扫视帝皇,只见对方面上甚至带有笑意,未果。怀着一腔不解,他铿锵有力地躬身行礼应答,脸色如常地离开。
数日后浮济河上,夜凉如水,芦苇丛随风摇荡,露出两艘交首的乌黑的船。
“情况如何?”夏文柳一身戎装,她踏到另一条船的甲板上,带起湖面一圈圈涟漪,接过夏凌递来的灯笼,摇曳的黄光映照她双眼,她站定垂眼看着烛光问道。
夏凌见状微微皱眉,跟着站定,迟疑一瞬,低头回道:“已然是回光返照之相。”
湖面寒风更凛冽,烛光摇曳得明明灭灭,夏文柳攥紧灯笼把手。
她不再迟疑,越过夏凌大步向前,沉重的脚步踏在甲板上,船仓内静默的气氛被惊动。
床边凝固已久的妇人低声沙哑地笑一声:“上天待我不薄,两个小子……”
床上面如白纸的男人眼睛微微一亮,紧紧看着妇人:“阿娘。”
妇人扯着唇,转动红肿的眼撇他一眼:“我总算能好好见其中一个……一面。”眼中水光闪烁,再没有一滴落在脸上。
脚步声逾近,她转头起身,背对席衡,门外的人不动,她停顿一瞬去,轻声:“接下来的路,阿娘无法陪你了。”
打开房门,低头叉手行礼,随即不等回应,小跑越过夏文柳和夏凌,跳到一旁坐着李医工的小舟上,拍打李医工的后背,催促他划船离开。
李医工微微向船上几人颔首,扫一眼船仓位置后,拿回被抢走的船桨,稳稳地拨动河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渐远,夏文柳垂手放下灯笼,映照出地面的水滴。
席衡向夏文柳伸手,微微歪头,手心向上笑着勾动指尖:“终于又可见女郎,我等得都不确定女郎来不来了。”
夏文柳站在门外,面前灯笼的烛光微弱,她半跪,打开灯笼的顶部盖子,从圆形的洞口向里看,蜡烛已经只剩下一层凹凸不平的蜡皮,至于灯芯,更是看不出长短。
夏文柳单手捂脸。
席衡又了笑一声,垂下手臂,滑落在床榻上:“我知道这个世界容不得我这个异类了,走之前,可否容我随女郎看一场京城的焰火。”
彻底跪坐在地上的夏文柳抬头看,果不其然陷到一双温柔的眼中,噗呲——,余光见面前的烛光熄灭。
隔着一地残留药液的碎瓦片,她听见遥远处传来幽幽的应答:“好。”
春分之日,都城宗庙和祭坛响起连绵的轰隆声,炸毁了徐氏的祖祖辈辈的记载,和最后一位正式执政的徐姓皇帝。
相隔数里的客栈二楼窗边,夏文柳抚着席衡的颈侧,男人虚弱的询问犹在耳畔,手下微弱的脉动已然停息。
“文柳,你不会再疼了,好不好。”
她一字一句模仿:“……。好。”
又道:“不好。”
数里外飞扬起的尘嚣未止,心上的喧嚣已然落幕。
一片寂静中,遥远的时空,一个沉睡已久的植物人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