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在海上缓缓前进着。
留给萧明灿做决定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刻钟了。
“……所以,”萧明灿目光慢慢转到旁边的三个随从身上,平静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给各位选择的机会。”
随从们看向她,接着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望向逐渐远去的战船。两只信鸽先后被放飞,那拳头大的黑影在高空徘徊了一会儿,很快便消失在了雾中。
“看到那边了吗?”萧明灿说,“他们已经将信传出去了。就如我们刚刚所约定的那样,各位协助我们拿到那几本手札,待事成之后,我们会给各位自由,你们可以带着你们最重要的人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檀妄生笑了,“国师上一次的期限是五天,这次呢?”
他的语气里总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让萧明灿完全听不出任何嘲讽之意。也许他的确没有。但正是这种没有任何敌意的弱势姿态,让他得到了机会,派人想办法去给远在船上的周卫传讯,让那场死伤无数的祸乱正巧在萧明灿赶到的几个时辰前爆发。
也许就和沈祈安所想的一样,周卫的每一次看似因“弱点”退让,其实都是让他们掉以轻心的计策——直到此刻,船上的人也没有想到,周卫之所以不早不晚地选择在昨夜行动,是因为白日在荒村走动时发现了同伴留下的信号。
“将军不妨猜猜看。”萧明灿神色不变,“也许就和船上说得一样,等明天雾散了,我们就出发。又或许说不定是五天后,十天,甚至是半个月之久。但只要超过了回信的期限……”
她稍稍拖长话音,接着露出个轻淡的笑,但却没有详细说下去,“各位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随从们互相看了眼对方,眼神沉郁。其中几人瞥向护栏上架起的弓弩。这艘木船很快就会脱离射击范围,船上一旦发生点什么,哪怕是沈祈安也无能为力。侍卫稍抬起刀。
檀妄生却在这微妙的氛围里笑起来,“……国师可真会折磨人。”然后,他看了眼曾放飞信鸽的地方。
“别打它们的主意。”萧明灿说,“他们传出的每一封信上都带有记号,而每一次传讯的记号都不同。将军碰它,无异于告诉外界的人你已经谋反。”
檀妄生眼里闪烁起一种孩童得到糖果般的兴奋,如果他现在能动的话,大概会立刻凑到国师面前,“国师做的准备远比我想得还要充足。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我吧?”
他望了眼天,感叹着说:“三年前国师还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了。人生还真是充满未知,谁能成想……我甚至能想象到国师日夜翻看以往卷宗文书的心情——”
“所以,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我们谈谈正事吧。”萧明灿无视了檀妄生的话,对几个随从说:“就如影将军所言,你们是唯一知道那几本手札下落的人,就算不知情,你们也是最了解影将军的人,应该知道他平日里的一些习惯,比如他是否偶尔会去岛中心的某个地方,那棵槐树下?又或是荒村里的那间屋子。比如,岛中心有没有哪间屋子是从来不准外人靠近的?”
随从没有回答。
“当然,”萧明灿说,“危难当头,皇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保卫国家的人。如果大家配合,等解决那群怪物后,除了许诺的自由,皇上还会给各位赏赐足够开始新生活的钱财。”
萧明灿看着檀妄生,那些话直白得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甚至连侍卫都不自觉看了眼对方。毕竟没有人会当着主子的面让下属叛变,这要么是傻到离奇,要么是故意羞辱主子。鉴于眼前这副场面,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第二种,但萧明灿的语气却没有一丁点居高临下的压迫,也没有什么出自报复的挑衅。
她似乎只是在提议。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能让她这么开诚布公的机会只有等待靠岸的这段时间。她认真到了让所有人都在思索刚刚的那些提议。
当然,侍从们也不出所料地保持沉默。他们没有再交流眼神,甚至连檀妄生也没有看,只是静静盯着萧明灿。风吹干了他们脸上的血。
萧明灿理解地点点头,说:“自古以来,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都最为可恨。如果不是律法所在,这种过街老鼠连刮千刀都不为过……”
她抬眼看向对方,“但弃暗投明、救同伴于水火就不同了。如果有人能帮我们快点找到解决那怪物的方法,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也会让剩下的所有人都和各自家人团聚。”
“……皇上何时这么大方了?”檀妄生看戏似的说,“这提议听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好到让人觉得像是个陷阱。”
“将军说笑了。”萧明灿轻声说:“只要立了功,就不再是戴罪之身。皇上何必要对几个普通百姓赶尽杀绝。”
普通百姓。
几个随从依旧沉默不语。
木船颠簸,寒风拂过灰蒙蒙的海面,周围只剩下了浪涛声。
那几个人都没有去看檀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