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国师大人接下来的意思。”
檀妄生看着萧明灿,“大人想让我主动说出那句话:‘你们可以背叛我,事已至此,大家已经尽力了,我不会责怪任何人。’就算我不说,也无妨。毕竟他们都这么难了,不止是自己,连家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中,眼看前面就是绝境,我却还逼着他们往悬崖下跳……”
他看了眼连稍稍握拳都明显迟钝的手,慢慢地道:“也许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我只是个拿驻守北境做幌子的战争狂。而自那场营啸之后,我就已经疯得无可救药了。”
萧明灿对这个“评价”并不陌生,关于檀妄生的一切早就被整理在了上百页的文卷里。无论是幼年流离失所后和野狗抢饭的经历,被镇北王带回军营后日日和人在泥地里摔打的成长过程,还是第一次随镇北王打仗的作战方式,甚至包括他在北城里经常流连的酒摊。当然,还有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
不过比起“战争狂”这个称呼,大多数人会更关注于他对监军做的那些事,那个被打到半个月没上朝的文官,营啸里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手下的兵怎么都变成了那副鬼样子,或是那个副将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不过,萧明灿觉得,这个在他众多评价中最不值得谈论的一个,反而最适合出现在此时此刻。
他们的确手握珍贵的“藏宝图”,那是决定他们是否会沦为弃子的关键。他们为了以防这种事发生,甚至为此制定了缜密的计划,但很可惜,行动出了差错。
而无论他们想利用怪物来趁乱夺权还是做些其他事,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都只有两条路:拼死反抗,或是协助船上的人找到手札和火铳,赌国师会放过他们。就像萧明灿所说,这件事的确需要一个罪人站出来,但那个罪人也不必非得是一个只会听令行事的手下。
也许他们现在很难做出取舍,甚至有些人会笃定自己不会做出背叛之事。萧明灿并不急于得到结果,毕竟他们也曾誓死追随过檀妄生。只要他们犹豫,这就足够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当初自认为的笃定会慢慢出现裂痕,尤其是当檀妄生陷入昏迷之后。他们会落入六神无主的困境里:传信后的不明期限,他们曾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家人,还有自身难保的檀妄生。也许每当他们看到岛上那几个尚不知情的同伴时,就会想起国师的提议。
这种未知的焦灼会让他们逐渐失去判断。毕竟并非每个人都是檀妄生那种拿性命当游戏的疯子——战争狂。
他们说不定会想起这个曾经流传于新兵,和被踢出营的士兵之间的称呼:“知道他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是哪儿吗?不,不是酒馆。烟柳之地那更是连看都不看。你听我说,有人在休沐后提前一天回营,看到将军也在营里,他刚从那间关着俘虏的帐篷里出来。那时正好是晚上,他半边脸上溅着血点,看着天时还带着笑,像是掏人心肺的鬼……我问你,谁会在审完俘虏后顶着满身血污,还有闲情雅致赏月啊?”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檀妄生的部下会赞同那些胡言乱语,也不认为将军在战场上拥有过人的天赋是一种错误,只是……也许将军对“胜利”的确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念。
影将军的确想要找到对付那群怪物的方法,查清当年真相——如果真的有“真相”的话。但他对国师总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那是一种胜负欲在作祟。很可惜,这并不是国师自大的错觉。他一直记着当年刑狱里的较量,像孩子般想要反过来压国师一头。他甚至把这种“比拼”搬到了调查怪物的正事上,甚至不惜以前两批的队伍作饵,逼国师亲自来找他。
如今,他们因为这种“比拼”走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几乎只有拼死反抗这一条路。但国师却给了他们生机。尽管可疑,但至少,那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所以萧明灿认为,这是一种既定的结局。从皇上避开太傅的耳目先一步找到那群罪人的家眷,从沈祈安摆平了昨夜祸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檀妄生会失败。
她期待看着他们的负罪感随着恐惧慢慢瓦解的样子,也期待他们在挣扎之后还是做出那个最厌恶的决定的表情。只不过,它不该从檀妄生嘴里说出来。
海雾涤荡。萧明灿慢慢抬眼,在目光相触的瞬间,忽然有一种所有想法都被看穿的感觉,就像第一次在狱中见到檀妄生那样。
“国师大人是如何研究我的?”
檀妄生好奇问道:“就像记录野兽习性那样?还是像对待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