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威点点头,婉拒了兰渤之派部曲(私兵)相帮的好意,只留下两个兰氏仆从带路,又从袖袋中摸出一枚小印递过去。
“此事兰氏不宜露面,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再管了。算我欠了兰氏一个人情,以后但有所求,以这枚私印为证,我可以答应兰氏一族一个要求。”
兰渤之郑重其事地收下,又从回转的孙儿手中接过几个素胚瓷瓶,送给靳威:“这是清心凝气的药物,剂量可多可少,视情况服用即可,并不会损伤身体,郎君或许会用得上。”
接着,兰渤之又再三劝解道:“老夫有一言相劝,希望靳郎君能放在心上。”
“这里毕竟是京都重地,那罪魁祸首又身份特殊,身上还担着大干系,如果郎君此去,事态的发展尚且在可回旋的范围之内,还望郎君能够饶过那人的性命......”
“这样的话,想必靳郎君此次的大周之行,也会更加顺利一些。”
靳威鹰眸一眯,行礼告别,带着身旁的黑脸大汉疾步而出。
随着那人渐渐走出厅室,身上的气势竟开始节节攀升,仿若出匣的猛虎,脱掉了那层象征着礼仪文明的枷锁,变得危险而肆无忌惮。
令人心惊。
兰渤之腿脚不便,就让嫡孙兰弘之将他们一行人送走。
兰弘之返回正室后,看到祖父正倚在凭几上摩挲着那方小印沉思,似乎陷入了久远之前的回忆中。他虽然心中有许多疑惑想要请教祖父,这一刻却也不敢打扰,只能默默侍候在旁边,静待祖父回神。
“伯渊,你看出那人的身份了吗?”
良久,老者将小印放在案上,抬头问道。
兰弘之知道祖父说的是靳威。此人虽然与大周人相比轮廓要深刻些,身材也过于壮硕,但是单论外貌举止的话,却与周人士子相去不远,显然拥有周人血统。
不过他身边的几个随人虽也穿着周朝服饰,但编进发中的小辫与粗犷立体的面孔,乃至偶尔露出衣襟外的图腾,却是不难看出他们异族人的身份。
“他可是……匈奴人?”
“不,确切的说,他是华戎族人。虽然老夫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但此人气度不凡,必是人上之人。”
兰弘之在祖父的示意下,拿起那方小印细看,其上有:夏淳维裔威印,六个篆体字。
兰弘之不由得恍然。
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现在还这么称呼自己族群的,只会是华戎族人。
华戎族与匈奴族同根同源,共同尊奉先祖淳维。三百年前,匈奴族分裂而出,遵前朝武帝之命南迁,随后开始逐渐汉化,如今盘踞在中原一部建立北汉国,其上层贵族的生活已经与周朝士族无异。
而华戎族则往西北迁徙,雄踞在广袤草原之地,势力也不可小觑。
“大父(祖父),即便靳威是华戎贵族,毕竟远踞漠南草原,与大周之间还隔着匈奴族建立的北汉国和鲜卑人建立的燕国,并不与大周接壤,您何必对他如此礼遇?”
这是兰弘之最为疑惑的一点。
他看得出来,祖父一直在刻意交好靳威,哪怕帮对方找人之事会触到皇族霉头,也要搅入这趟浑水之中。不过那人倒也乖觉,并不肯兰氏插手,只要了两个带路的仆从。
“伯渊,此人自称姓靳,你还没有明白吗?”
兰渤之抬起老迈的双眼,叹息地瞧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嫡长孙,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靳……”兰弘之倒吸一口冷气,霍然醒觉:“他,他是甘阳靳氏女郎的儿子!那,那从祖父他……”
兰渤之慢慢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股无法自抑的哀伤:“当年匈奴人举族来攻,洛阳告急,司州首当其冲,刺史靳雸战死,整个靳氏一族被屠戮殆尽,只有靳氏女郎和她的侍女被匈奴人掳走。”
“此后洛阳两度被攻破,哀帝被杀,数万衣冠南渡,拥立元帝在此建都,你从祖父却放弃南渡的机会,自我放逐去了北地,寻找未婚妻靳氏女郎,从此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