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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滞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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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轮劈开英吉利海峡的浪涛时,周静娴扶着生锈的栏杆望向海面。浪尖翻卷的白沫让她想起从多佛港离开时,孟叔崔婶依依不舍的叮嘱。不过短短一年,却让她有了些物是人非的感触。

港口的轮廓渐渐清晰时,甲板上的乘客突然集体噤声。有人指着左前方海面惊叫,周静娴循声望去,只见浮标在波浪里时隐时现,像极了潜艇潜望镜的轮廓。

乘客们不再交谈,目光凝聚在海面上,任何动静都足以让人提心吊胆,没人知道下次出现的会不会是德国潜艇。

渡轮的汽笛突然响起,惊起一群低空盘旋的海鸥,也惊散了乘客们紧绷的神经——福克斯通港口的栈桥已在视野里,只是码头上林立的探照灯,比一年前多了几倍。

海关大厅的屋顶漏着细雨,周静娴踩着磨破的皮鞋跟,在潮湿的地砖上留下浅淡的泥印。她故意将风衣领口竖起,遮住左脸颊上未愈的擦伤。

队伍前方,身穿藏青色制服的水上警察正对着一名犹太妇女的证件皱眉,警服的肩章随着动作在光影里明灭不定。

“下一位。”

站在橡木柜台后的警察比她高出半个头,帽檐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两道扫过她面孔时骤然绷紧的眉峰。他的手指在她递出的中国护照封面上停顿两秒,翻页时纸页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你来英国的目的?”他的钢笔悬在登记册上方,墨水滴在纸面晕开小小的圆斑。

“我和家人定居在伦敦,警官。”她的语气比在法军阵地接受盘问时更平稳,“我曾是《泰晤士报》驻外记者。”

钢笔尖突然重重戳在纸上,蓝黑色墨迹在“记者”这个单词上洇出不规则的团块。警察抬起头,瞳孔像两枚淬了冰的玻璃珠:“证件,工作证明。”

“我的证件……”周静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火柴,“撤离时遗失了,除了护照什么都没带出来。”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直视对方逐渐冷下来的眼神,“您可以联系《泰晤士报》主编路易斯·伊迪,他能证明……”

“战时管制条例第三条。”警察猛地合上护照,纸张碰撞的轻响让周静娴肩膀微颤,“无有效工作证明的外籍人员,一律不得入境。”

“请稍等!”周静娴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橡木柜台的纹理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让我打一通电话,伊迪主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只需要打一通电话,拜托。”

“下一位!”警察将护照拍在她掌心,柜台侧面的铜铃被他手肘撞响,连续不断的“叮”声里,周静娴被身后的旅客挤到一旁。

“小姐,请不要滞留在通道里。”年轻警员的警棍在地面敲出节奏,鞋尖几乎要碰到她磨破的鞋跟。

“请您让我打一通电话。”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周静娴拉住年轻警员的袖口,近乎哀求的望着他。

“这……”

袖口布料在周静娴指尖绷出细密的纹路,混着海盐气息的制服下,她触到对方手腕处急促的脉搏跳动。

“电话在里间办公室。”他迅速瞥向柜台后的警察,后者正用钢笔尾端敲着下一位乘客的证件,“但你看那边——”他下巴轻抬,指向最里侧通道里排着长队的神情沮丧的旅客们,“都是要被遣返的旅客,如果人人都要打电话,我们不需要做别的了。”

周静娴双手突然卸了力,从年轻警员的袖口处慢慢滑落。

“您还是先回加来吧,法国那边的英国领事馆能办临时证明,打电话联系家人也方便。总好过——”他压低声音,极快地吐出几个单词,“——被当做间谍扣下。”

“可我身上没有英镑。”甚至,就连法郎也所剩无几。

“出于人道主义,回程的渡轮不需要买票,可以免费搭乘。”年轻警员抬起头,望向墙上挂着时钟,“最后一艘半小时后出发,您抓紧补办好文件……”他的话尾被咳嗽声打断,查阅证件的警察正用指节敲着柜台,视线扫过来满是警告。

渡轮靠岸时,加来市政厅的尖顶正被夕阳镀成铁锈色。周静娴踩着跳板踏上码头,背包带子勒进肩膀,磨破的鞋跟在青石板上拖出刺啦声响。

港口弥漫着潮湿的煤烟味,混着远处传来的探照灯转动声,和福克斯通港口一样,这里的路灯也罩着防光铁罩,只在地面投下几团昏黄的光斑。

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拉着铁栅栏,偶尔几家旅馆门口挤着拎皮箱的难民。

周静娴推开第三家旅馆的木门,门框上“客满”的木牌被海风撞得哐当作响。柜台后的中年女人正在给一对抱着婴儿的夫妇开收据,油墨味混着婴儿的奶腥味扑面而来:“顶楼储物间还有张折叠床,四十法郎一晚。”

“太贵了。”周静娴捏紧口袋里的二十法郎,纸币边缘的焦痕硌着掌心。

她看见登记册上最新的入住时间是两小时前,来自巴黎的逃难者占了大半页。

女人抬头打量她磨破的风衣,目光在左襟的污渍上停留半秒:“那就去码头街试试,有家‘海鸥’旅社,专门给滞留旅客加床。”

石板路坑洼处积着雨水,倒映着沿街店铺拉下的铁栅栏。街角咖啡馆的老板娘正用硬纸板挡住橱窗里最后一块可颂,面包香气混着煤烟味钻进鼻腔,勾得周静娴胃里一阵抽痛,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在渡轮上啃了半块硬面包。

“还有房间吗?”她推开海鸥旅社的木门,柜台后的秃顶男人皱着眉,铅笔尖在登记册上划过密密麻麻的姓名:“从巴黎逃来的挤满了三楼,连储物间都塞了三个人。”

他盯着周静娴风衣上的泥渍,语气不善,“你付得起每晚二十法郎?”

“我只住一晚。”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纸币,周静娴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楼梯间传来的婴儿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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