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是喜欢孟令窈的。
她是那样美好,翩然若仙。
那日暴雨如注,他被迫停留在书铺,隔着厚重的书架,有人与他看上了同一本书。于是他松开手,透过书册间隙,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眸子。
彼时骤雨初歇,他的心亦如放晴的天空。
她与先前的许多女子都不同,她懂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他外表下的疏离、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炙烤他的烈火。
困在牢狱这些日子,陆鹤鸣时常会做一个梦,梦见她收下了簪子,在婚书上按手印,他们共饮合卺酒……
可醒来,却是镣铐硌得手腕渗出鲜血。
寒风从气窗灌进来,吹得油灯摇摇晃晃,陆鹤鸣面容阴晴不定,声音嘶哑,宛如毒蛇吐信,“我们说古论今、品诗作画,我不信她就这样背叛我,她定是被人蒙骗了。”
“周逸之,是周逸之!”陆鹤鸣攥拳,用力捶打栏杆,铁链哗啦作响。
“我要见她——”
只是见一面而已,裴序同样出身大族,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知道该如何做出利益最大化的抉择。
“不可能。”
裴序眼眸幽深,不见波澜。
他拒绝得太过干脆,陆鹤鸣来不及反应,直愣愣看着他,犹沉浸在“天下人负我,我独不负卿”的自我感动中。
“陆大人。”摇曳灯火将裴序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剑,他缓缓道:“你大抵是错估了。你招或不招只有一点不同。”
“你招,秋后问斩。不招,立春凌迟。”
陆鹤鸣瞬间面白如纸。
“裴序,你如此草率行事,若圣上知晓,定会不容。”
“大理寺办案,无需陆大人操心。”
裴序目光落在陆鹤鸣满是血迹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沾染过无数无辜女子的鲜血,如今尽数还于己身。
地牢阴暗、潮湿,还有终年不散的血腥气,不该是她来的地方。
毕竟,她连练箭都嫌辛苦。
裴序淡淡开口,“八月初七,周家的船曾停驻在秋娘渡口。”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铁链死死绷紧,陆鹤鸣粗重的喘息声骤然中断,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片刻后,他才出声,“你、你怎会知晓?”
裴序不欲再多谈,眼前人的反应已然证明了许多。
他收回目光,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牢房,将陆鹤鸣的嘶吼挣扎全数抛在身后。
炉子上的茶水咕嘟嘟冒着热气,岳蒙正蹲在前头打瞌睡。
一只手提起沸腾的茶壶,声音变换的一刹,他猛地睁开眼,“谁?”
看清来人后,他顿时放松下来,“大人啊。您审完了?”
裴序颔首,倒了杯热茶,推向岳蒙。
“你再睡下去,牢里的人头都砍完了。”
简肃放下最后一卷卷宗,斜了他一眼,眼下青黑不改,一双瞳仁却是神采奕奕。
“年轻人就是有劲。”
岳蒙嘟囔了两句,顶着简肃吃人的目光翻起刚理好的卷宗,拧眉道:“果然与周家有关。”
“商人窃国。”简肃不知想起什么,冷嗤了一声,“这位孟小姐看人的眼光实在……”
“去年上元节,”裴序打断他,“你追贼时被顺走钱袋,是你之过?”
“……”
简肃哑声,抿了抿唇,低头道:“是贼太狡诈。”
裴序不语,清隽的脸上难辨喜怒。日头穿破云层升了上来,几缕光线透过窗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面色尤为冷冽。
岳蒙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裴序,又生生咽了下去。
直觉告诉他,还是少说为妙。
这小子有时确实是太口无遮拦。人家孟小姐好好的一个姑娘,也不知他什么毛病,动不动就出言不逊。
合该由大人好好训一顿!
简肃用力闭眼,耳垂红得几欲滴血,半晌,抬眸对上裴序的视线,“大人,是我之过,我不该不辨是非,肆意评判他人。”
“下不为例。”
简肃立时站起身,深深行了一礼,“是。”
岳蒙抓住时机出来打圆场,“我看还是京城这些男儿不行,咱们大理寺可得更勤谨些,也是为各家的姑娘小姐们做些好事了。”
简肃难得没与他争辩,低低“嗯”了一声。
腊月二十八,圣上封笔前最后一道朱批落下。陆家主支男丁赐死,其余女眷及旁支流放三千里。
搁下御笔,皇帝询问身侧的大太监,“长公主今日进宫了么?”
“来了,现下正在太后娘娘宫中。”
皇帝点点头,“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