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皇命。套金银。”
声音和进旁边的小溪,流水似的在几乎封闭的石洞里回荡。
“先生,”晏熔金歪头瞧他,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世间可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改换身形与面貌?”
“为何先生这样了解屈鹤为呢?如此笃定他下一步落在哪呢?”
苍无洁的头与项反着转动,光打在他一半的面孔上,他面容似惊,但眼神从容有余,再看去,对眼前人仿佛带着股无辜与纵容。
“我还能断言你下一步落在哪。”
话毕,他托着晏熔金的手一松,叫松卸防备的人摔了个狗啃泥。
晏熔金痛哼一声,只觉尾椎骨都要摔裂了。
他也知胡搅蛮缠的确是自己之过,不敢露出半分怒意,但心中还盘算着赈灾与剿匪差的银两,忍不住幻想苍无洁收他做徒弟后,井州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增援。
即便真如苍无洁所说他已钱袋空空,能扒上这样一位谋士也是自己之幸。
他正欲道歉回转,却见天光无所遮掩地全盘泻入——
那人已飞快走远了。
一片尘烟被他带起,尚未落定。
晏熔金瞥了眼,敛起绵密的思绪,抬脚也朝那一方向走去。
天之将晚,粥场前在地动中辟出的振安路,应当要热闹起来了罢。
年少时他看过《桃花源记》,里头百姓富足美满、无病无灾,如果地动造访了那里,苍天佑之、人皇怜之,百姓每日当米肉不缺,绝不会捧着一日二次稀薄的汤水、处在死于天灾或人祸的忧患中。
粥厂米锅边正忙着的,除了几个井州的小官吏及其家属,和戒备流民哄抢的士兵,还有张生面孔。
晏熔金才跻身进白腾腾的热雾,那张生面孔就兴高采烈地向他仰起眼裂,微微蹦跳起朝他招呼,手里的大勺顺势抛过个弧度,滚烫的残汤落了几点在他手上,他猛一抖,好险没拿住了。
“小燕——小晏大人!”
这位是何观芥的表弟何崇山,当是何观芥差他来此体察灾情。
但晏熔金没料到,他不是副恹恹不情愿的模样,而是为这份新奇更焕发出无限精力。
晏熔金接过他的米勺,向他点头:“小山。”
何崇山与他的表兄截然不同,何观芥眉眼平长如剑,而何崇山眉弯弯眼弯弯;何观芥稳重,但何崇山却有一股子江湖气,尤以抿嘴朝下笑时为甚,那时透出的闲适悠哉气,叫人瞧了向往。
翻滚的米汤被长勺熟稔地抛灌入碗,晏熔金替了何崇山一会,翻腕平递了百来回,眼前的人稀落下来。
除却眼巴巴舔着碗沿的孩童,只有一人立于白烟涌窜的轨迹里。那里不会挡着人。
晏熔金奇怪道:“小山,那里杵着的是谁?”
施粥的地方是个简易的三间室,最里头放着粟米,中间支着两口大锅嗡嗡轰轰地烧着粥——如今盛光了,里头烧的是水,好叫沾底挂壁的米粒都进人肚子,这第二波的清水是不限人次的。
与中间连通的外头,则是个倒粥的巨大木桶,摆在木桌下。
而何崇山被问时,正脸朝里、背靠在中外间半人高的隔板上,随意撂在地上的两条腿自在地晃着,捧着压了粗薯的粥喝得津津有味。
他头也没回,便撂高了声儿打趣晏熔金:“嗐呀,还能是谁,自然是来接你的孟姑娘啦!”
“我虽然不常来这儿,但是说书的每日讲的故事可是烂熟于耳......”
晏熔金一时没出声,何崇山以为他害臊了,也容他些安静,转而对煽着锅炉火的壮汉道:“小要,明日往大锅里也撇几个大薯去,要不够钱了问我哥拿去——这种事上他不会拒绝的!”
壮汉却一时没回他,只是紧了眉朝外看。
外头不知为何有些骚动,持续一时不仅没消停的迹象,甚则愈演愈烈。
这时何崇山才觉察不对,支着酸痛的腰板转身,才看见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围攻一个瘦竹竿青年。
仔细辨别,喊得最响的词有“哑巴”“吃白饭”“叫花子”等等,大抵都是叫晏熔金不要可怜他的。
不知那青年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这样多人,但看模样委实可怜,被人骂得像矮陷进土里的小白菜似的,但仍抿着嘴不出声,灰蒙蒙的眼里有种隐蔽的倔强,如藏在厚云里蓄守的闷雷。
何崇山看了,没劲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是小娘子,害我白白打了个挺,看个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