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冷笑,“我若下狱,那二位呢?可否承担失察之责。”
“你!”刀锋出鞘,明晃晃亮出来。
“怀德,怀德!”
前堂的阿霜听到争执声,赶紧过来拉着怀德向外走。伙计也忙来劝说。
怀德被两人架着,一路拖抱着到了前堂的茶座上。
阿霜过来劝,“怀德,别,气了。他们,本来就,就不做事。”
怀德气急反笑。
阿霜斟起一杯茶水递了过来,“消消,消气。”
“掌柜的,可别和他们杠上,万一后来再来找我们麻烦,这铺子可开不稳当了。”良永也来劝。
怀德接过,咕咚咕咚一盏凉茶下肚,火气散了三分。
算了,不跟他们置气了。
他们说的对,付给朝廷的银子本就是消灾钱,根本指不上这群闲差老爷们为民做事。
怀德恨恨的咬了牙,思绪又回到刻书一事上来。
虽然今晚会重新刻印,可依照小院里的人工,就这一晚还是印不够书院的量。明日是一定要去找别的刻坊一起帮忙。
可找谁呢?
怀德盘算了金陵城里的书坊,率先排除了和自己合作的慎独斋。
无他,就是信不过刘胜昌的人品,要是这时去求他,怕是他要趁此机会夺了无题书斋的招牌,占为己有。
松韵阁?
怀德摇摇头,也不可。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老板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盘算下来,便还是清屏书库最有指望了。想起那位身壮如牛,还要硬追着自己买下清屏书库书肆的杜清品。
这人有些憨直,可也恰恰是个可合作的对象。
若能得了他的帮助,或有一线生机。
可怎么才能说服这人呢?
阿霜端了案头过来,打断了怀德的思绪,抬手拢了放在最上面的银两,一并递过来。
“九瓮取了,取了二十两,还剩这些了,还,还有账簿你收着吧,你,你来管吧。”
稍打量一眼,怀德便知道钱数不对,多出来的十几两不用猜,必然是阿霜自己贴补出的私房钱。
看着那几个孤零的银锞子,怀德心下酸涩。
入了金陵,便得阿霜照顾,后书肆开张,也多半是阿霜在处理杂事。为知己,亦或者做搭档,阿霜都没得挑。
心底倏地被击中,萌生了巨大的使命感。怀德更加坚定的要把书肆开下去,不为自己,而是为了身边这群人。
怀德回道:“还没到分家的时候呢,不急。等哪一天你真不想做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阿霜面露疑惑,“可是,这钱……”
怀德径直将案头推入阿霜怀中,朝她勾手。
“阿霜,你附耳过来,我有事交代与你。”
阿霜倾身过来,她一向是相信怀德的。
……
两人刚说完,后院里查案的差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问着伙计要了笔墨。
领头差役道:“这火查清楚了,四下有燃灭的烛头,是主家人为过失。现已扑灭火源,无人受灾。”
另一位循吏,执笔书写。
伙计忙回道,“回两位差爷,廊下的烛是照明所用。大火烧起前,我们没有盏灯也没有点烛。说它是源头,这……这也对不上啊。”
差役有些不耐烦,咳声道:“那就是天火,风干物燥,枯草自燃也是有的。这点补充上。”
另一位循吏点头,落笔写下。
“可……这是晚上,怎么能起天火……”伙计瞧了眼怀德。
怀德心底哂笑,这是拿人当傻子呢。
这二位署僚,当真是来走过场的。
便也不耐烦了,递给伙计一个眼色,“良永,送两位官爷。”
怀德现在不指望他们能查出火因,自然不愿意和他们多耗费时间。
*
长乐街尾的小刻坊里,灯火彻亮,周九瓮凑来了几十个人手,循着工艺流程,分工赶着刻印书籍。
忙了整夜,天际缓缓泛起一抹蟹青色,伙计良永轻手轻脚地逐个吹灭燃明的灯笼。
疲累了一整天的怀德蜷缩在竹椅上打盹。
恍惚着入了梦。
春日的午后,阳光拢尽门扉内,四下空陋的屋舍里,年轻的女人踏着纺车织布。
冒着乳牙的女童,在背后的竹篓里正酣睡着。
怀德静伫着看了良久。
“很辛苦吧?”女人突然抬眸,轻声问道。
怀德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那就回家来,家里总有落脚处。”
怀德抿起嘴角,沉默了。
女人仿佛很了解怀德,轻笑道:“你从小便是这般,不想回答就闭口什么都不说,可偏偏心里最有主意。”
怀德没有否认。
女人淡淡道:“祖母也想你了,让你回来看看。”
提起祖母,怀德怔了一下,霎时又想起了什么,幽幽道:“我也想啊……”
机杼声停了,一匹布织完,女人起身去拿纺线。
怀德搅着手,默了一会,提声道:“如果……我走上了和你截然不同的路,你会怪我吗?”
女人没有回答。
怀德的声量惊醒了竹筐里的女童,明亮的哭声响起,打断了怀德的追问。
女童哭的厉害,脸色涨红,女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桑线,倾身将女童从竹筐里抱起。
拢着身前,摇晃着,低低的哄道:“不哭喽,不哭喽,我们囡囡最棒了。”
女人耐心地哄了很久,啼哭声渐弱,女童又睡着了。
女人将女童放回背篓里,凝望着,良久低喃道:“我们囡囡,无论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却是没再看怀德一眼。
……
“怀德,怀德。”
阿霜在轻声唤。
怀德身形晃动,从懵忪中醒来。
“是,是做梦了?”
怀德揉头,好像是,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抬眼,视线落在不远处已经安置上马车的箱笼,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都,按照你的吩咐,都装好,好了。”
怀德和阿霜出了门。
初晨的街面上行人疏寥,马车一路无阻,很快便到了应天署衙旁的清屏书库前。
“笃笃——”叩响了大门。
门房值守的小厮接了怀德的访帖,进去回话。
清晨的潮气湿重,怀德和阿霜候立良久,雀鸟飞来枣树枝头停驻,簌簌落下的朝露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阿霜心中不宁,出言道:“怕,不是听到了,失火的消息,不,肯肯,见了。”
“再等等。”
怀德自认是有些看人的本事的,杜清品不是会落井下石的人。就算不想与自己合作,也不会避而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如烟的薄雾散去,朝阳露出头角。
赶去回禀的小厮才现身通传,迎接怀德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