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暗自吐了一口气 ,这关算是过了。
缓缓起身后,怀德见刘盛昌仍然是凶恶地盯着自己,可也没有再说半分。
怀德后脊顿生凉意,有什么不对劲,自己扭转了局面,刘盛昌不该没有反应。
事情还没有结束!
怀德给自己留了后路,赶紧朝着众人接着道:“今日之事,算是善了结束。可刘掌柜带着一众家仆,不由分说砸坏了书肆的大门,现在还不肯离去。如今店内就留我和伙计二人,双拳难敌四手,还请大家帮我做个见证,又或者替我帮个官。”
话音刚落,人群外骚动起来。
“让开!让开!”
外圈的人看清来人,纷嚷着,“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刀鞘开路,人人避之,现身一队官署差役。
打头的那两位怀德一眼认出,竟是昨夜来查勘火情的差吏。
怀德转头去瞧刘盛昌,穷凶极恶的的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
怀德暗道不好!今天这一遭不好过了。
她挺直脊骨,打起万分精神。
差役到了书肆前,瞟了眼刘盛昌,状似例询公事问道:“哪位报官啊!”
“大人,是我报官。”
刘盛昌急言出声,“这位女子和我立下契约,却不能按照约定办事,分明恶意骗取银财,请大人明察。”
差役转头看向怀德。
蔑视着眼,不耐烦道:“怎么回事?又是你!昨晚的大火就是你这燃起的吧,今天还敢骗人钱,怎么回事,赶紧交代清楚。”
呸!
饶是怀德想维持脸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下去了。
这官吏上来不由辩驳,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罪。怀德彻底明白了,这伙人是刘盛昌的靠山。
既然撕破了脸皮,怀德也卸了面上的伪装。
怀德抱臂在前,冷着脸,扬起下颌,“既然刘盛昌说我骗了他,应该由他先禀明情况。”
刘盛昌见怀德还在嘴硬,赶紧跳出来。
“我付给无题书斋二百两定金,她欠我两千册书,这是事实,有文书凭证。大伙刚才也听见了,她亲口承认燃了大火损失惨重。按照无题书斋的印量,一日最多七十册,还有十日,她是万万不可能按时交付出来这批书。刚才这女子一直避重就轻,给你们交代了,可还没有给我交代呢。这不是蓄意敛财是什么?”
官吏听着频频点头,“事实清楚,该赔就赔。”
怀德看了一圈台阶下的群众,情状各异。
她此时倒有些感激刘盛昌特意遴选这个地点,为她备下这出大戏。
这里不是宗族耆老所掌控的溪头村,这里是市井街头,不同阶层的人杂融而居,不是单单一言堂就能说了算。
官差可以用官威压人,却堵不住众口铄金。
怀德回言道:“大人,我并未骗人钱财,书约上明确写着要在下月交付,时间还没到呢。”
“可你确实交付不成这两千册的量。”官吏回道。
“怎么交不了!”
怀德从衣袖里拿墨迹刚干透的文书,展开示众。
“这是我和清屏书库签下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本月无题书斋的印量都会交给清屏书库代为刊印。”
文书落款明晃晃盖着两个书院的印章。
怀德还特意在刘盛昌眼前转了一圈。
刘盛昌眼睛冒火,一脸不可置信。
怀德接着道:“清屏书斋想必大家都听过,也曾是头号的刻坊,鼎盛时期一天上千本的印量不成问题。如今虽然收缩了产量,可每天五百本的的出量也绰绰有余。”
刘盛昌没有料及怀德还有备后手。
之前就是因为他拿准了怀德定然交不出书才上门闹事,谁知一夜过去,她竟然解了困。
刚才在众人面前说的言之凿凿,现在被怀德当场驳斥,有些下不了台面。
刘盛昌脸上五光十色,不肯低头,还再咋呼道:“要是你交不了出呢?”
“如果到了约定时间还不能交货,我便自行去应天府衙门受审,甘愿被罚。”
“刘掌柜可满意了?”怀德嘲弄地看向刘盛昌。
刘盛昌见自己拿捏不了怀德,朝着差役暗中递眼色。
差役哼气一声,打起官腔:“刘掌柜虽然不再追究了,可也不能说你这无题书斋就没事了。此事闹得市井沸腾,街巷堵塞,严重影响来往通行,你这个掌柜要负全责。”
“大人训诫的是!”
怀德说这句话时,看向台阶下。
密压压的人头看不到边,闹剧越来越盛,起先还是好信的闲人凑过来。现在是整街的人,顺带还有临肆街巷的行人、商贾也凑过来瞧。
这千百人的份量,饶是朝廷官员也要掂量一下,况且今日来的不过是位循吏。
怀德思忖片刻,眼睛幽暗。
盯着那差役,低问道:“大人,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还请大人明示。”
怀德也不等那差役反应,直接说道:“说来也奇怪,昨晚燃起大伙时,我店内小厮去瞭哨求援,可无人值守。火灭了,大人才现身说是得了消息过来勘查。今日大人匆匆过来也说得了消息,刘盛昌主动说是他报的官,那昨晚是谁报的?也是刘掌柜?他如何知道,难不成长了千里眼?”
差役眼睛转了转,不自然道:“自然是看到火情的民众来报,这有什么好问!”
“巡查所到这里不过百步,为何等过了一个时辰才现身,还是说我们这等小民商户,不值得大人跑一趟!”
怀德步步紧逼,“该交的商税哪一项没有交,可众位差爷出官差却分个三九等。哦,对了,刚才大人特意提起是我影响了来往通行,意思是让我再交一笔洒扫费孝敬给大人?”
“你这女子,满嘴胡言!”
台阶下的听众心若明镜,特别是街巷的商人,十分了解这帮循吏的德行。平日里不是寻个由头上门要钱,就是暗中滋事让他们不得安宁。
每月各项杂税加总在一起,占了营收的十分之六。钱交了,却不办事。
心里对他们恨的牙痒痒,却碍于官威不得不屈服。
官差眼见说不过怀德,便拿出了最常用的手段,拔刀出鞘,威吓示众。
“好哇你!敢散播谣言,污蔑官差,罪加一等!我看你这女子是不想活了!”
怀德火上浇油,补了一句,“台阶下立着的千百号人可都听到了,难不成大人这把刀要把我们都杀喽?”
人群中有些激愤的看不下去,大嚷叱骂这帮官吏。
渐渐地,更多的商贾也加入进来,形成了人墙,向在场的官差簇拥而来。
旁边几位官差看着眼前逼近的人群,紧张地吞咽口水。
低声劝道:“我看……这帮刁民八成是疯了,要不先撤。”
带头的那位官差也乱了手脚。
他是收了刘盛昌的好处,拿钱办事,才走了这一遭。现在闹道这种地步在发展下去,怕是要沾血。
万一追责下来,自己这顶头差事怕保不住。
不得不收手,领头官差恨恨道:“收队!回衙!”
这一小队,在众人的骂声中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
怀德回头一看,早已没了刘盛昌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