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顾审言垂头倾听,看向怀德,含着期许……
怀德舔唇,迎上顾审言的目光,“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还要感谢公子救济我的那锭银子。”
听言,顾审言一怔,有些许失落。
转念间又想起了什么……
“……可是夫子庙?”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正逢大雨,他去庙中祭拜孔儒,大殿中有人正供奉神像,他只好退步到殿外的廊檐下。转眼瞥见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的身形,头埋在双臂间蹲着,身前一堆被雨水浸湿的刻书,起先只是有些好奇,直到滚落的大雨也抑不住的啜泣声,丝丝切切地传来,或许是心有怜悯,他出声宽慰了她。
本以为只是一次随意的善举,可不久后在沈府重逢。这一次,她为救沈婉清伤了臂膀,却躲在众人身后不曾出声。
一瞬间,他想起了幼年的自己,好像她和他,都曾不被人看见……
“是,就是那天。”
怀德肯定地点头,粲然一笑。
“公子或许不记得了,但是我很感谢。公子的话让我有继续撑下去的动力,所以我真的……”
怀德真诚的笑,猝不及防地闪进了顾审言的心中。
后面她说什么,顾审言已经听不到了,只周围的景色在眼前虚化。
怎么会不记得呢?
沈府夜幕下的她提着灯笼徐徐走来,身体下意识出声拦住了她。
她灵动的眼闪着光亮。
他的心如跃动的灯火,那一刻他庆幸:她还记得我。
书斋开业她被沈周刁难,他第一次弃了理智,毫不犹豫只想为她脱困。
后面,在师弟家中,前一夜的筹谋他已经是身心疲乏,可听到仆人说无题书斋的掌柜上门拜访。他鬼使神差的又留了下来……
湖心的水波一圈圈荡漾着……
原来,一切早已经有了答案。
这怎么能不算是喜欢呢?
这就是喜欢了吧。
寒冰冻土的连绵山脉,他独立在山巅苦修经年。
可偏偏动了情,他挥舞着双手,祈盼清风拂来。
顾审言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他以手抵唇,深深的笑了。
汹涌的情感下一瞬就要从唇喉间涌出。
可是不能,他怕吓到她。
他抑住情绪,低沉道:“当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记怀在心,是姑娘勤勉聪颖才能将书斋的打点得如火如荼,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思索着,顾审言又接着道:“做生意起起伏伏很正常,姑娘不必气馁,若有能帮到的事情,姑娘尽管开口。”
听他提起书斋,怀德一怔。
转念一想,当日在街上闹得那般厉害,估计全金陵城都听到了风雨,他也是知道了吧。
面对顾审言的关切,怀德卸下了重担,像是和旧友谈天般说道。
“起初我只是想寻个谋生的出路,没有想着会有多长远。后面陆续得到很多人的帮助,磕磕绊绊着开了书斋。可随后遇到的麻烦比我想象的多得多,有时候很艰难,像是走在悬崖边,一晃神就掉下去了。”
“所以姑娘要放弃了吗?”
顾审言目光暗哑,沉静了下来。
怀德的话让他背后一凉。自己所行之事何尝不是站在崖边,前路未知。
他很清楚,能在自己身侧常伴的定然不能是只会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的闺阁女子。若没有同行的信念,他的倾慕何尝不是害了对方。
是他太心急了,头脑发热。
若怀德真选择退居回沈府,纵使自己再心有戚戚,也不能去打扰了。
嘈杂的交谈声从茶室敞开的明窗传来。
怀德偏头看去,下了学的白衣书生们陆续从大殿内走了出来。
经过窗边,偶尔投望过来好奇的目光,
书卷气的面孔青涩又飞扬,恰风华正茂。
这一幕突然点醒了怀德,她恍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最开始会选择卖书这个行当了。
冥冥之中的天意,原来都始于南湖书院。
怀德对上顾审言的双眼,笃定道:“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任何事情都如此,我只是担心自己还不够好。”
顾审言,你不知道,前世飘在南湖书院里,我听了你多少次的讲学。
你说纵然狂风起,我亦乘风破万里。
你说义之所在,身死,而无憾。
开始我听不懂,只觉得你在说虚空的大道理。后来我懂了,心里又懊悔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那样我就不会被迎送嫁娶,那样堂下听讲的莘莘学子也可能有我一席。
可注定我仍是女儿身。
这辈子,我从溪头村,越过很多大山,行了很长水路才能坐在你面前。
信念是因你而起,但也不止于你,我仍有未竞的愿景。
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办法说给你听。
心头涌起阵阵潮热。
可她只能是攥紧手,注视着他,沉默再无言。
顾审言愣怔了。
他从未见过怀德如此模样。
明眸的杏眼中投望过来,闪烁着点点星光,眼中注入了太多的未知的情感。
他听懂了她话中的坚定。他没有看错人,怀德和其他的姑娘不一样。
可她为什么要如此望着他?顾审言迫切地想要看清她的心。
可是怀德没有给他机会。
“多谢公子的茶,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姑娘,不多留一会吗?”
怀德摇头婉拒,“今晚应了荣阳县主的约,我还要赶过去与她们一同赏月。”
顾审言追问道,“是怀仁郡王家的中秋宴会?”
怀德点点头。
得了明确的回复,顾审言也没有再挽留,“好,既如此,也不耽误姑娘了,我送姑娘出去。”
暮色将至,顾审言目送着怀德的马车驶向书院外,转身朝着书院东侧的那片荒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