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霖枕在乌云身上自言自语,她的意识逐渐消失,力气也一点点流走,身体更是软了下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却依稀听到了匆忙的脚步以及两人的谈话声:
“爹!你快看这有个人呢!还有匹马!”
“这马死了,你没看到它脖子上的匕首吗?”
“那这个姐姐呢?”
“你看她身上的箭和全身的血,你说死没死吧?快走吧,这世道死人很正常,估计是被人追杀,别被连累了。”
你才死了呢。晁霖很想睁开眼大骂他一句,用尽力气,却只动了动手指。
“爹!她动了!”
“你看错了!快走!”
“爹!真的动了!我们救救她!爹!”
…
再后来的话她就彻底听不清了,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似是被轻轻抱起,离开了毛茸茸的马脖子,离开了冰凉潮湿的地面。
乌云,我走了,留你一匹马在这里,我会回来找你的。
意识消失后,晁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当中。她见前方似有光亮,下意识地朝着光亮处走去时,却发现自己的右臂与右腿竟奇迹般好了。她伸臂抬腿,十分疑惑不解,再抬头时,光亮里却多了一个女子。
虽是背影,晁霖却觉得十分熟悉。她皱着眉,思考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她在晁霖本体的梦里见过的女子,刚想张口,那背影却先开口了:
“回去。”
“什么?”晁霖猛然一听,不知何意。
“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去。”
“什么??”晁霖更懵了。
“什么什么?你怎地还如此墨迹了?回去!”
晁霖猛然惊醒。
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土石的小瓦房,破旧残缺的家具,还有破布糊的窗户纸。她试图动一动,浑身的剧烈疼痛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放弃了。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已被换了一身带补丁的粗布麻衣,右臂被包扎好挂于胸前,右腿也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她感受了一下重量,好像胳膊和腿上都缠了钢板?
晁霖回想刚刚的奇怪梦境:那女子最后对着自己一拂手,飓风骤起就将自己吹走了,然后她就醒了。
她没死,那女子说的回去,就是回这里吗?奇怪。
“你醒了?”
晁霖转头,是一个中年妇人拎着一壶水进了门。她将水放到桌子上后立马坐到晁霖的床边,用手附上了她的额头。
“不热了,太好了,终于退烧了,你怎么样?要不要喝些水?”
“你…是谁?”晁霖的声音十分沙哑。
“我叫王梅娘。”那妇人回道。
“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我丈夫和儿子把你带回来的,我们又找县里的郎中给你治的。哎呦姑娘,你都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那些个伤把郎中都吓得够呛。你还高烧不止,我都以为你要不行了呢,没想到你竟然醒了!你都昏迷了四天了你知不知道,我真以为你要死了...”王梅娘举止张扬,表情夸张,说个没完。
“是吗?这么久了。”晁霖若有所思,她昏迷了四天,那宋江现在应该已经到揭阳岭了。可她现在胳膊和腿都伤了,马也死了,怎么回梁山?
“是呀。”王梅娘点头,满脸惊叹。
“请问这里是哪里?”
“湖口县。”
“湖口县?这里离江州城多远?”
“离江州城啊…一百四十多里吧,姑娘你是从江州城来的吗?是被人追杀了吗?”
“说来话长了。”晁霖虚弱一笑。
“那你有没有什么家人、兄弟姐妹啥的?我让人给你传个信,让他们来接你。”
我家人在梁山…这我怎么告诉你…
晁霖尴尬一笑,决定不说实话了:“没有,我家就只我一人了。”
王梅娘闻言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啊?你这次不会就是全家被杀,只有你自己跑出来了吧?”
晁霖干笑着没有回答,而王梅娘见她不回答,更以为她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下里便更加可怜起她。她一声叹息,轻轻拍了拍晁霖的手,摇摇头,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响动,是王梅娘的丈夫与儿子回来了。
他二人进了屋,发现晁霖醒了皆是一愣。晁霖这才发现,王梅娘的那个儿子,仅仅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姐姐醒啦。”那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跑向晁霖,一脸开心。
“听说是你和你父亲救了我,谢谢你,小英雄。”晁霖用左手揉了揉他的头,笑着感谢道。
那男孩笑得一脸灿烂,但那个中年男人从进了屋就只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别阴沉个脸。”王梅娘见之上前阻拦,“给人姑娘再吓着。”
“吓着她?”男人一声冷哼:“你要是知道她是谁,就不会这样说了。”说罢,干脆地转身离去。
晁霖见那男人的反应心中便有了数,她既已暴露,那江州城内定是贴了榜捉拿她,那男人也定是认出了她是谁才会如此反应,只希望他不要揭榜举报自己就好。
但事出她意料,她不但没被举报,还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了大半个月——尽管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的。
这家的男主人名叫张汕,面上虽冷冷的,也十分介意晁霖的梁山身份,但他却意外地是个十分好心的人。他是个木匠,为晁霖做了一对拐杖,让她偶尔也能出房间去院子里坐一坐。他虽不常与晁霖讲话,但晁霖明白,他是不会害自己的。
这大半个月晁霖联系不上梁山,也不敢联系李俊怕连累他们,她自己也根本动弹不得,天天就只有这家的孩子张冬陪着自己说话解闷。她就这么算着日子得过且过,也是五月末天气了。
这天张汕带着张冬上山打猎,就只有晁霖和王梅娘在家。晁霖在里屋躺着,只听得院外嘈杂喧闹声一片,之后便是大门被撞开和王梅娘与人争吵的声音。突然她听到拔刀声和一声惨叫,她心里暗觉不好,刚坐起想要扶着拐杖出门,里屋的门就被撞开了。
是官兵!
晁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看着那些官兵向自己走来,拿起拐杖放倒几个,却终究因为手脚不便,被官兵给按住制伏了。她被两个官兵驾出屋时看见王梅娘躺在血泊里,只觉得自己的心似是被什么给撕裂了。她痛苦地闭上眼,只希望张汕和张冬晚些回来,晚些回来看到如此惨状。
当她被几个官兵暴力地扔进囚车时,她十分后悔自己没有随身携带双剑和暗器,而是把它们都放在了床下。她坐在囚车里狠狠地盯着那些官兵,如果眼神能杀人,他们早就死一万遍了。
那些官兵看着晁霖样子纷纷大笑起来,没有管她,只自顾自骑上马,去往江州牢城营方向。一边走,还一边聊起了天:
“这回抓着个梁山反贼,这可比提反诗的那个宋江值钱!”
“可不么!这回的功劳可大了,咱们兄弟就靠这个小娘们升官发财了!”
“上回在江州城两千兵马围这个小娘们都让她跑了,这回要不是她藏身这家人的邻居去江州城看了贴榜,贪图那些赏金向州府举报,恐怕我们永远都抓不着她了。”
“哼,得了钱又如何?把他邻居老婆给害死了。我看呀,他是做不了人了。”
“我呸!”晁霖狠狠啐了一口说这话的官兵:“分明是你们杀了她!却还赖在别人头上!恬不知耻!”
那些官兵见晁霖愤怒样子不禁放声大笑。其中一个毫不在意地笑着回她道:“我们只想捉你,没想杀人。是她拼命阻拦,你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罢了。”他们说完便又都大笑了起来。
晁霖没再说话,与这些魔鬼强盗她实在无话可说。到了江州牢城营时,她又见到了戴宗。
戴宗在见到晁霖时一愣,他只知道自己在见到晁霖没几日后她就被通缉了,听说江州出兵两千抓她结果都被她给跑了。他以为她回了梁山,没想到今日却满身是伤的出现在了牢城营里。
他刚想对晁霖说些什么,就见她对自己微微摇头,于是便把话给压了回去。
晁霖签字画押,那江州管营见她满身是伤便也没再为难她,只把她扔进了把守森严的单人牢房。
傍晚时分,戴宗给晁霖的看牢小役使了些银子,带了些吃食和药,悄悄地进了她的牢房。
“戴宗哥哥来看我,也不怕被我连累。”晁霖扯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为宋公明不远千里来送信才有今日之祸,我自是要帮你的!”戴宗语气严肃认真。
晁霖看向他,“公明哥哥怎么样?”
“提了反诗,压入死牢了。”戴宗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这些伤又是怎么弄的?”
“你的同僚们干的呗。”晁霖撇撇嘴:“我的马死了,我也差点死了,但是被一户人家救了,你的同僚们又为了抓我杀了他家的女主人…”她说到此沉默了,“这些都是我的错。”
戴宗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晁霖。许久,他站起身,沉沉开口道:“是这世道的错,不是你的错。”
晁霖一声嗤笑,“戴宗哥哥说的是。”
“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戴宗又蹲在了晁霖面前:“蔡九知府要我去东京给蔡太师送家信,我想着正好可以写一封信到梁山给你报信。你有没有什么物件,让他们一看便知我没在说谎的?”
晁霖盯着戴宗,心里想的是就算你不给我报信他们也会来的。转而她又一想,自己在这里,那梁山的兄弟们就更有理由来江州劫法场,并借劫自己而一并劫了宋江和戴宗,江州一行人就可以上梁山了。
她点点头,说道:“哥哥倒也不必要什么物件,只写一封信,让军师吴用去找两个人,他知道是哪两个人。哥哥你到了梁山脚下酒店时也不要喝酒,进去就大喊晁霖有危险,把两封信一起交给一个叫朱贵的人,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两封信?”戴宗疑惑。
“对,还有蔡九的家书。哥哥相信我,公明哥哥和我能不能得救,全靠哥哥了。”晁霖坚定地看着戴宗。
“好。”戴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