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蹲到栾廷玉身前,无奈地看着他道:“栾教师,您这条命是因为您师弟的求情才得以保留。生,死,您别辜负了孙提辖对您的兄弟情义。”
“兄弟情义?”栾廷玉又是一声冷笑,“生如何?死又如何?生,不过是投靠梁山以苟且偷生。我栾廷玉一生行得正站得直,怎会与尔等草寇同流合污?今日我被尔等贼寇所擒,是汉子就给我来个痛快的!只要我栾廷玉活着一天,就绝不与尔等梁山贼寇为伍!”
梁山众人听了栾廷玉的话都十分恼火,秦明的暴脾气更是蹭地一下蹿了上来,他用手指着栾廷玉,愤怒地大声喝道:
“嘿我说你这败将!我们兄弟、妹子看得起你,特意嘱咐我们留你一条命想收你上梁山做个头领,你不千恩万谢就算了,竟还摆出如此架子,我看我们也不必收你了,杀了罢了!”
他说着就举起自己的狼牙棒,孙立见状赶忙去拦,晁霖也转头向他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胡来。
秦明愤愤收起狼牙棒,狠狠地白了一眼栾廷玉后便背过身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晁霖转回头,掏出腰间匕首割断了绑着栾廷玉的绳子,一边为他松绑一边道:“其实不止孙提辖,我也并不想杀教师。教师实乃真英雄,只可惜跟错了人,那祝家老贼平日里可没少压榨祝家庄庄民吧?教师就不觉之有错?我梁山,那讲的可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那杏黄大旗就高高的挂在我梁山山顶。教师何必如此执拗,投靠梁山,投靠我哥哥,这才是正道。”
晁霖说完,绳子也已松完。她看着面前面色冷冷、毫无动摇之态的栾廷玉撇了撇嘴,叹了口气继续道:“自古愚忠之人皆无好下场,难道教师亦要如此?”
“是啊!师兄!你就听弟弟一句劝,听了晁霖姑娘的话,与我们一同上梁山吧!”孙立在一旁焦急附和。
“休想。”栾廷玉态度坚硬,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嘿!如此鸟人,忒不识好歹了!妹妹,别多言了!杀了他!”武松咬牙切齿。
“呵!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栾廷玉说着就动作飞快地去夺晁霖手中的匕首,晁霖见状无奈地“啧”了一声,侧身一闪又用力一扭栾廷玉的手腕,后者便立刻软趴趴地松了手,痛得屈身趴倒在了地上。
蹲得时间久了,晁霖觉得自己有些腿麻,便随意地坐在地上,满脸无奈地看着面前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栾廷玉道:“我是真不想你死。”
毕竟你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好汉,在书里死得糊里糊涂,怪可惜的。
“栾教师,再给你个机会,生还是死?”
“栾某绝不与尔等草寇为伍!”栾廷玉强忍疼痛道。
“行!”
晁霖认同般点了点头,站起身,却因为腿麻有些晃荡,杨志便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晁霖微微抬起右腿,搀着杨志的胳膊却又一挑眉坏笑起来。她看着栾廷玉,语气轻漫又不羁:
“不过我这人就喜欢强人所难,你既说是汉子就给你来个痛快的,可我偏偏就是个姑娘家。栾教师,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二哥,大师,重新绑上他,带回梁山关进大牢里!”
“好!”
“好!”
正厅众人散去后孙立又找到晁霖,他看着晁霖,欲言又止。
“孙提辖,请放心。”晁霖对孙立做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不会难为栾教师,也不会杀了他的。”
“晁霖姑娘,多谢你。”孙立松了一口气,脸上方才露出些笑颜。“孙某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孙某一定在所不惜!”
“哥哥这叫什么话。”晁霖笑起来,“哥哥上了梁山,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什么人不人情的,太客套了。”
“是。”孙立点点头,心中十分欣慰。“妹子宽和,孙某领教了。”
祝家庄一役梁山大获全胜,祝家庄俘虏、投降庄兵共计三四百人,众人按着晁霖军令将其全部杀死,一瞬间祝家庄内惨叫连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晁盖见时,只有些不忍直视。
晁霖看着晁盖样子,她知道他并非残忍冷血的性子,于是终于对他说出了这两天之内的第一句话:
“哥哥无需不忍,他们该死,如有一切后果,我来承受。”
晁盖见晁霖主动与自己说话有些惊喜,可听了她的话又怕她误会自己是害怕朝廷的追究,于是赶忙解释道:
“我不怕后果,我只是有些惋惜这三四百号兵力。”
晁霖瞟了晁盖一眼,“他们作恶多端,不配上梁山。更何况祝家庄的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哥哥何时如此心软想不开了?”
“哦我知道了。”晁霖说着就是一声不屑的嗤笑,“陷入温柔乡,整个人也柔和了是么?”她说完就狠狠地白了晁盖一眼,不等晁盖反应就愤愤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一切完毕后众人收拾起身,戴宗、刘唐、张青、孙二娘跟着扈三娘去扈家庄接她一家老小。其余梁山头领则带着祝家庄所有战利品回到了独龙岗营寨。
晁霖刚到营寨便直奔军医帐,一进帐,发现许多的受伤士兵都在这里,唯独吴用不见踪影。她刚要离开,却发现了角落里的石秀:
石秀此时正光着上身,嘴里咬着一块白布躺在病榻上。他满头冷汗,身前的血红伤痕都被药膏抹成了一层层白色。军医坐在他的榻边,手中拿着一块药布正往他的烙印上贴。石秀咬紧牙关,却还是痛得透过白布发出呜呜声音,冷汗直下。
晁霖赶紧背过身去,她知道,石秀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如此痛苦之态所以才藏在角落里接受治疗。她想离开,可她又十分担忧,犹豫半天,终是一咬牙,阔步走出了军医账。
她想石秀现在并不想见人,想给自己留些体面。可她不知道,从她进了军医帐的那一刻,石秀就已经看到她了。
疼痛会让人丧失部分理智与意识,石秀双眼迷离地看着晁霖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三年前骑马离开的背影。
现在与过去重合,可他的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一个是盼望着有朝一日重逢的希冀与期待;一个却是重逢后意识到二人差距的落寞与难过。
当他知道她是晁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受过她恩惠的众多人之一罢了。这之前他只以为她是哪家的侠客小姐、以为她多少都会记挂着一点自己、以为自己可以在她心里留下一笔,可他上了梁山才明白,除了晁盖、吴用、宋江,晁霖对其余的所有兄弟都是一样的态度:
一样的善良友善、一样的冷漠疏离、一样的温和谦逊、一样的泼辣蛮横。
从来没有人在她心里是特殊的,除了这三人:更多了依靠、依赖、和尊重。
就算不看差距,可挡在他二人中间的还有一个如同作弊一般从晁霖一出生就陪在她身边的人。这个人比他早了十数年出现,这么多日他看在眼里,就算晁霖不喜欢那人,可那人在她的心里,却早已被摆在了任谁都无法推翻替代的地位。
罢了。
石秀苦笑着流下一滴泪,他已分不清这泪是因为身体痛,还是心里痛:
自己这般命运,怎敢期待她为自己回头一次。
晁霖离开军医帐便直直奔向吴用军帐。
她一头冲进吴用帐中,却见吴用正淡定地坐于书桌前举着一本书在看。气定神闲样子,甚至连自己进来都未曾抬一下眼。
她看到吴用左脸贴着的纯白纱布,与之一袭白衣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相配又反差感。
相配感来自于纱布与长袍的同色,二者相融,衬得吴用如同高山雪莲一般清冷孤傲;反差感则来自于这位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白衣书生其实真实身份是一位贼兵头领,而他脸上这白色纱布,就来源于残忍的拼杀。
她看着吴用的一张白净俏脸,突然很担心他的脸上会留下疤痕。白璧微瑕,总归是美中不足的。
“看?我脸上是贴了金吗?看没完了?”吴用合上书抬头,语气淡淡。
“哥哥俊俏,还不能让人多看两眼了吗?”晁霖挑眉,隔着书桌坐在了吴用的对面。
“少拿话来撩拨我,你知我心思,竟一点都不知道避嫌吗?”
“加亮哥哥要避嫌那就是嫌我了呗,我懂了,那我以后躲着不见哥哥就是了。”晁霖撇撇嘴,“我就是来看看哥哥的脸如何,哥哥即已包扎那便好了,等到回了梁山哥哥就去养病坊看我治脸的那个医士,绝对不会留下伤痕的,我就一点都没留下。还有,一个时辰后我们拔寨回梁山,哥哥快些收拾着吧。好了,我说完了,不烦哥哥了,走了。”
晁霖将自己要说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完,之后也不去看吴用反应如何,低着头起身便向帐外走。
“站住。”
她身后传来吴用冷冷的声音。
晁霖停住了脚,她背对着吴用,表情却像是要飞上天一般的得意。她太了解吴用对自己的嘴硬心软了,拿捏他,简直轻松加愉快。
“哥哥还有何事啊?”她连头都没回。
吴用起身走到晁霖身后,“转过来。”
晁霖用手捂住双眼,转过身对吴用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哥哥何事呀?”
“臭丫头。”吴用被晁霖的举止气笑,他一把扯下晁霖双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脸恐吓道:“你敢躲着我。”
“哥哥说的要我避嫌。”晁霖吃痛地拍掉吴用的手,龇牙咧嘴地捂着脸看他。
“你少在这跟我装样子。”吴用轻白她一眼,“我且问你,那祝家庄的降兵,你真的都杀了?”
“是啊。”晁霖一脸无所谓地回答:“军令。加亮哥哥,我还能骗你不成。”
吴用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无奈地摇摇头,又摇了摇羽扇,什么也没说。
晁霖知道吴用为什么沉默。
不留降兵、不计后果、不要名声。
吴用甚至觉得她是在杀人泄愤。
不过该说的都说了,她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再解释的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直到吴用再次睁开眼睛开口:
“我且问你,你今日为何不要我去祝家庄?”
“我都说了刀剑无眼,哥哥去了战场难免叫我担忧,我担心你,倒惹得哥哥不痛快了。”晁霖撇撇嘴,对吴用做了个不满的表情。
“我知道了。”吴用眉目舒张,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嘴角也勾起一抹笑。“看来你还是很在乎小生的嘛。”
晁霖闻言狠狠地翻了吴用一眼,“哥哥少揶揄我!我当然在乎你!不识好人心!”
她说完还觉不够,又用力地推了一把吴用以示心中不满。吴用向后踉跄两步站住,却只看着她笑。
“那保正那里你要如何?你要与他置气到何时?”
“不知道。”晁霖撅起了嘴,“我就是觉得三娘妹妹比我年纪还小,我怕我哥哥误她。”
“情爱之事可与年龄无关。”吴用淡淡道。
“我知道。”晁霖回答。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知道在古代这种一夫多妻的制度下老夫少妻实乃平常之事,可是她毕竟是个有现代思想的新时代好少年,晁盖虽比王英强上一万倍,但她还是觉得委屈了扈三娘。
“保正与三娘姑娘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倒也是桩良缘。”吴用继续淡淡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晁霖收回思绪,无奈地摆摆手,“再说吧,收拾东西回山了。”
“对了。”她对吴用一挑眉,“东城李家庄的扑天雕李应大官人,哥哥懂我意思吧?”
“知道了,放心,我自有计。”吴用勾起嘴角,微微一点头。
没多时扈三娘一行人回来,吴用又用计骗来了李应,之后众人举军凯旋,到了梁山脚下,又坐着许多艘大船回向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