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宜嫁娶。
十里红妆爆竹响,漫山钟鼓飘带扬。举寨铺花腻香散,走马牵羊言笑欢。
婚房内,晁雷和扈太公一齐坐于堂前,宋江作为主婚人正在发表致辞。晁霖和她的三个堂哥于堂下站成一排,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在他们的对面也站成一排。其余梁山兄弟及各家眷,皆喜气洋洋地伸头张望着身着大红婚袍、并肩站于婚房正中央的晁盖与扈三娘。
拜堂,之后晁盖与扈三娘同坐于内阁婚床之上。几个侍女将五谷、干果撒于二人身后,二人又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绾在一起置于木盒当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扈三娘语气羞敛,盖头下的脸红得像个苹果。
众人大笑起哄,更有甚者直接吹起了口哨,而晁盖与扈三娘就在这一片起哄声中同饮了合卺酒。
张横挤到晁霖身后,偷偷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羡慕吧?”
晁霖被突然喷洒在耳边的热气吓得一哆嗦,她转过头,发现是正欠欠笑着的张横。她白了张横一眼,而后道:“不羡慕。”
张横撇撇嘴,发出一声长切,“老爷还寻思嘲笑嘲笑你,你也不上钩啊。”
“闲得你。”晁霖又白了他一眼,转回了头。
晁盖被众人拉去聚义厅吃酒,流水式的酒席吃了一天,终于在天黑时,晁家兄弟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晁盖送回了婚房。
我哥要是知道你们偷听他墙角一定会把你们都打死的。
——晁霖看着趴在婚房墙外且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中好听个清楚的众人如是想到。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大哥不会一睡不醒吧!”刘唐的耳朵紧紧贴在墙边,满脸的不解与担忧。
“不能吧,三娘妹妹那个脾气肯定会叫醒大哥的。”阮小二保持着与刘唐同样的姿势,面对着他回答。
“是三娘嫂嫂了。”阮小五在阮小二身后默默纠正。
“霖妹!”阮小七发现了站在院门口的晁霖,“来啊!”他压低声音,对着晁霖招了招手。
“来个鸟!别把晁霖带坏了!”张横对着阮小七的屁股就是一脚。
“就是!”张顺在张横的身后冒头,笑露出虎牙道:“她还小呢。”
“嘶。”阮小七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转身,“你俩鸟人!”
“我说几位哥哥。”时迁突然从房檐倒挂着出现,“别吵,万一大哥发现了咱们都得完蛋。”
“就是!”李逵趴在门上点头应和。
晁霖看着院内八卦又兴奋的众人,只挑眉一笑,而后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听人家洞房,也就只有这群没羞没臊的大老爷们才能干出来了。
晁霖回聚义厅拎了一坛酒,之后去了后山大牢。她站在栾廷玉的牢房前,却见那人正紧闭双眼,盘腿打坐。
她让看守的喽啰打开牢门,走进去,随意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将酒摆在栾廷玉的身前,又叫了他一声栾教师。可栾廷玉就如同没听见一般一动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这是我哥哥今日成亲的喜酒,我特意带给你一坛。”
栾廷玉还是不说话,晁霖撇撇嘴,也不恼,只继续道:“你都在这关了五日了,怎地还是想不通。”
“你将祝家庄灭庄,还想叫我投靠于你?”栾廷玉冷冷开口,仍然闭着眼。
晁霖闻言挑了挑眉,“没灭庄,不过灭了庄兵而已。”
“他们都是无辜的。”栾廷玉语气依旧冰冷。
“是么?”晁霖一声嗤笑,“他们无辜,那我死去的梁山弟兄就不无辜了?此一战若是我们输了,难道你们就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成王败寇,几千年来尽是如此,别自己骗自己了。”
栾廷玉听完晁霖的话沉默了许久,终于,他睁开双眼,开口问道:“你把他们都杀了,唯独留下我,为何?”
“孙提辖为你求情。”晁霖语气平平,不带一丝情感:“提辖哥哥言辞恳切,令人动容,我不忍拒绝。且我梁山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教师英勇过人、骁勇善战,为我梁山所用刚好。”
“我拒绝过了。”栾廷玉直直地盯着晁霖。
“那是因为你对我们不了解,我这不给你几天时间了解考虑吗。”晁霖嘴角上扬,对栾廷玉挑了挑眉。
“我了解了,你杀人不眨眼。”
“乱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活下去,最先要舍弃的便是心软,对此我深有体会。”晁霖抱起双臂,不屑一笑。
栾廷玉一声冷哼,“江湖可流传你是个善良之人。”
“你本是该死的人。”晁霖微微歪头,“可我留你一命,这还不够善良吗?”
栾廷玉一顿,随后十分激动地大声喝道:“可我宁可你杀了我!我在祝家庄生活了十余年!”
“看着祝家老贼压迫了百姓十余年。”晁霖面无表情,语气冷冷。
“我劝过他。”栾廷玉似是放下了对晁霖的戒备,长叹一口气,“当年我出师离开登州,一身本领怀揣着雄心壮志,可时不我待,我四处碰壁,无人识我时是朝奉收留了我,还让我做祝家庄的教师,教祝龙、祝虎和祝彪的武艺。尽管他们为人不义,但他们却于我有恩,可如今你们把他们全都杀了,你叫我如何投靠?你叫我如何不恨!”
“可我也识你,不是吗?”晁霖微微蹙眉,“我识你,我也请你做我梁山教师,我梁山兄弟皆为忠义之人,你在梁山也可以施展抱负,我哥哥比祝朝奉更值得追随百倍!”
“我宁可…”
“梁山上有许多孩子。”晁霖打断了栾廷玉的话,“你可以教他们。”
“什么?”栾廷玉一愣。
晁霖站起身,拍了拍栾廷玉的肩膀,“别做单雄信,只要你愿意,你依旧是教师,梁山的教师。”
栾廷玉再次沉默了,其实他心里清楚,他清楚梁山比祝家庄要强上百倍,也清楚晁盖比祝朝奉要忠义千倍,更清楚晁霖同样是个懂得赏识的将领。
可祝朝奉的知遇之恩,他实在难以忘怀。
晁霖看出栾廷玉的纠结,她挑挑眉,低下头看着他道:“知遇之恩,没齿难忘。这个道理你懂我也懂。你我之战来源于祝家庄的背信弃义和不自量力;祝家老贼与祝家三子的死来源于他们一无是处却轻狂自大。但是你不一样,你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心善,比他们武艺高强,这场战争与你无关,所以我留着你。”
“佳禽择良木而栖,祝家庄从来都不是良木,更何况它已不复存在,难道教师当真愚蠢到要为它陪葬吗?”晁霖眯起眼,“这是我第二次劝说你,事不过三,下次教师若还不答应,我便只能驳了孙提辖的面子,遂了你的愿,杀了你。”
晁霖的语气轻轻,却又十分冰冷无情。栾廷玉抬头看她,实在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口中说出。
晁霖面无表情地与栾廷玉对视,许久,栾廷玉一声轻笑,道:
“我有一个问题,从我被你抓来那天就好奇,如今你说了这么多,我便更好奇了。”
“什么?”晁霖挑了挑眉。
“你们梁山,到底谁说的算?”栾廷玉的目光如鹰一般,他直勾勾地盯着晁霖,似要将她看穿。
晁霖一声轻笑,扬起头向后捋了一把头发,“我哥哥。”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你。”栾廷玉勾起嘴角,说得十分直白。
晁霖双眼含笑,弯身看向栾廷玉。“因为我哥哥,比较宠我。”
她说完便直起身,双手环胸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栾廷玉。
“教师还有问题吗?没有我便走了。”
“没有了。”栾廷玉摇头。
晁霖又瞥了一眼栾廷玉,之后转身向牢门处走去,就在她推开牢房大门的那一刻,栾廷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答应你,投靠梁山。”
晁霖嘴角勾起,转头看向栾廷玉,面上却早已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欢迎,栾教师。”
她将栾廷玉带到聚义厅,又叫宋清安置了他,之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二日天还没亮时,她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声进来。
“别犯迷糊了,起床,今天新嫂子拜见咱家人。”
——是晁明。
晁霖打了个哈欠,“明哥,这天还没亮呢,拜哪门子见。”
她说着就向后仰去想要重新躺下,却被晁明一把拽住胳膊,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卯时了,起来。”
晁明说着一拎晁霖的胳膊,晁霖立马如提线木偶一般顺着他的力道向前倒去。
古代结婚真麻烦啊,不光折磨新人,还折磨新人的亲人啊!
晁霖趴在自己的腿上,将头埋在被子里默默吐槽道。
晁霖跟着晁明去了她叔叔的院子,此时天刚蒙蒙亮,晁盖和扈三娘还没有来,晁雷与晁夜三兄弟便与晁霖说了些梁山最近的后勤情况,说梁山钱粮富足、兵马强壮,众头领各司其职、上下有序,是越来越兴旺发达了。
没多时晁盖与扈三娘便来了,二人皆着红色新衣,对上首晁雷拜了三拜。
晁雷嘱咐晁盖要好好对待扈三娘,又劳烦扈三娘多多迁就晁盖,一系列嘱托完毕,晁盖与扈三娘的婚礼才算是正式结束。
回去路上,晁盖与扈三娘叫晁霖去他二人那里说说话。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迎着料峭春风,听着大雁嘶鸣,举杯互言。
“哥哥嫂嫂找我何事?”晁霖抿了口茶,对晁盖和扈三娘挑了挑眉:叫扈三娘嫂嫂,好不习惯呢。
“怎地无事还不能找你说说话了?”晁盖佯装不快地瞪了一眼晁霖。
“不是,我就是觉得哥哥嫂嫂新婚燕尔,不好好珍惜这时光,叫我来做什么?”晁霖蛮不在乎地耸耸肩。
“我和相公叫你来,其实是想向你道个歉,小霖。”扈三娘开口。
“向我道歉?”晁霖疑惑。
“是。”扈三娘点头,“我二人在一起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以至于你对我二人生出怨气,也差点与夫君生出隔阂,抱歉,小霖。”
晁霖摇摇头,“我当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高兴。”
“那是什么?”晁盖追问。
晁霖看了一眼晁盖,又看了一眼扈三娘,低下头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终是小声开口道:“我当时只觉得哥哥老牛吃嫩草,委屈了三娘妹妹。”
“什么?”扈三娘微微一惊,转而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样想!”
“你这臭丫头!”晁盖哭笑不得地看着晁霖。
“但后来石秀哥哥一开导我我就明白了,哥哥跟嫂嫂两情相悦,心之所向便与一切外物都无关,是我局限了。”晁霖对二人不好意思地一笑。
“看来你是心疼我。”扈三娘笑着拉起了晁霖的手。
“当然!”晁霖慨然一扬头:你可是我最心疼的人物了!
“以后我哥哥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晁霖反拉住扈三娘的手,又对晁盖做了个恐吓的表情,“好好对三娘嫂嫂!”
“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我才是你亲哥!”晁盖双手掐腰,佯装不悦地看着晁霖。
“三娘还是我亲嫂嫂呢!”晁霖白了晁盖一眼,“以后哥哥就靠边站吧!”
“臭丫头!”
“臭大哥!”
“哎,好了好了。”扈三娘笑着拦住了拌嘴的兄妹,“别闹了,吃茶吧。”
“话都说开了,只要你以后不再生我二人的气就好了。”晁盖用手指轻轻一推晁霖的脑袋。
“自然,”晁霖对晁盖得意地眨眨眼,“再也不会了。”
这日众人在聚义厅饮酒,忽然南山酒店上来一个小厮,说是雷横来了。
晁盖、宋江与吴用去金沙滩接雷横上山,一连住了五日,众人苦留不得,终是又拜辞下山了。
“哥哥应该留下。”晁霖站在金沙滩前,看着马上就要上船离开的雷横道。
“我…会…回来的。”雷横回答:“等我…老娘…终年之后,我…自来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