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初衍几乎是踩着预备铃的尾声溜进教室的。他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用最快的速度缩回自己的座位,尽可能地将自己嵌进墙壁与窗台的夹角里,试图用物理空间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他不敢去看身边的座位——柏闻屿已经坐在那里,依旧坐得笔直如标枪,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硬而清晰。初衍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昨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屏住呼吸,将书包塞进桌洞深处,连同那本承载着黑暗的速写本一起,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窥探的目光。
整个上午,初衍都像绷紧的弦。他努力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视线只敢落在自己的课本或桌面上,连翻书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引起旁边那位的注意。柏闻屿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沉默得像一块冰,那无形的冷冽气息也足以让初衍坐立不安。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偶尔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不可察的气流,每一次都让他神经质般地绷紧。那句冰冷的警告——“别再让我看见”——像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不敢画画,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呼吸声太大。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的、无声的影子。
下午的美术课,似乎暂时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僵局。换教室的短暂喧闹让初衍得以暂时脱离柏闻屿身边那令人心悸的磁场。他混在人群中,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向美术教室,希望能在那个空间稍大的地方,找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美术老师姓张,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说话中气十足,对艺术有着近乎狂热的执着。她喜欢把课堂弄得热闹些,鼓励学生大胆表达。
“同学们,今天我们画星空!”张老师的声音洪亮,带着感染力,“梵高的《星月夜》大家还记得吗?那种旋转的、燃烧的、充满生命力的笔触!我们要学的不是模仿,是感受!感受宇宙的浩瀚,感受内心的激荡!”她在黑板上钉好了一张巨大的白纸,旁边放着几盒粉笔。
“谁愿意第一个上来试试?用粉笔,大胆地表达你心中的星空!”张老师目光炯炯地扫视全班,充满了鼓励。
教室里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应和,有几个平时活跃的学生举起了手。初衍则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课桌里。星空?他的世界只有永夜,哪来的星光?他只想躲藏,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任何属于内心的东西。
然而,张老师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过了角落,落在了初衍身上。她似乎对初衍有所耳闻,或者只是单纯想鼓励这个过分安静的学生。
“初衍同学!”张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来,上来试试!别害羞,艺术就是要勇敢表达自己!”
初衍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苍白。他感到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其中一道……来自斜后方那个靠窗的位置,冰冷而锐利,如同实质的针刺。是柏闻屿。他也在看。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昨天在语文课上暴露画作时更甚。昨天是意外,是秘密被窥破的恐惧。而今天,是赤裸裸地被推到聚光灯下,被强迫展示自己。他不想,他不能!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报告…老师,”初衍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颤抖,细小得几乎要被教室里的杂音淹没,“我…我不会画。”
“哎!不会画才要学嘛!上来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张老师显然没把他的拒绝当真,只当是害羞,依旧热情洋溢地招手,“别怕,画得不好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参与!来,快上来!”
周围的同学开始低声议论,夹杂着几声善意的轻笑和催促。初衍感到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那道来自柏闻屿的视线似乎更冷了,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在等待他出丑,或者验证他内心的不堪。他想起昨天那幅绝望的画,想起那个警告……上去画,画什么?画他内心那片死寂的、扭曲的黑暗吗?那只会引来更多的注意和审视!
“老师…我真的……”初衍还想挣扎,声音带着哀求的哭腔。
“初衍同学!”张老师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一丝教导的严厉,“课堂上要服从安排,勇敢一点!上来!”
最后的退路被堵死了。初衍绝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站起来。他低着头,脚步虚浮,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在全班注视下,一步步挪向讲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柏闻屿的目光一直钉在他的背上,冰冷,沉重,让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指尖冰凉,微微颤抖。黑板上的白纸巨大而空白,像一张等待吞噬他的巨口。星空?他心中的星空是什么?是童年破碎后残留的、冰冷的碎片?是姐姐离去时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是父亲酒瓶砸下时眼前炸开的、带着血腥味的金星?还是……手腕上那些在暗夜里独自绽放的、疼痛的“星光”?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绝望。画笔(粉笔)是他唯一能掌控的武器,也是他唯一的语言。既然躲不过,那就……画吧。画他唯一知道的“星空”。
他抬起了手。
当粉笔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时,奇迹般地,初衍的手停止了颤抖。一种熟悉的、近乎本能的掌控感,顺着指尖流淌出来,覆盖了所有的恐惧和羞耻。他的世界瞬间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张白纸和手中的粉笔。
他开始画。
动作一开始还有些生涩迟疑,但很快变得流畅起来,甚至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白色的粉笔线并非狂放不羁的旋转燃烧,而是极其细腻、极其精准地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