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谈着,台上竟一边上了戏,唱的《生死恨》,咿咿呀呀有些吵闹。
风烟不等冉蔚之开口入正题,瞥了眼冉蔚之身边的金台,“楼主身边这位金台姑娘看着倒是面善,这是染上什么病了,好大一股药味。我也算半个大夫,说不定还能摸把脉,看看轻重。”
“世间生老病死苦常有,不必多费心,我代她谢过风泉主好意了。”
风烟却笑,“我听姑娘有商丘口音,是远乡之人?”
问飞鸿是半点没听出来,显然是风烟胡诌的,但风烟既然开这个口,问飞鸿也自明其意——这金台姑娘与那位“霓鸾”,又是什么关系?
冉蔚之却不接这话,顾左右而言他,“听闻风泉主素爱赏山水之乐,我早年也去过商丘一趟,倒是遇上过些有趣的人。”
“哦?此话怎讲?”
“其虽落风尘,却怀尧舜之志,倒是一等一的可怜人,只恨当日我人孤力薄,未能将其带出。后来因缘再会,她便跟了我来这西南之地,可惜时世不济,到底还是未能长留。”
他叹了声,又道:“不过往后一切都好了。”
问飞鸿:“前些日子仙盟似乎也遣人来了西南一趟,可是与冉楼主有何要事相商?”
冉蔚之笑起来,只是牵着皮肉,并不真切,在一片靡音之中竟有几分鬼气森然的味道。他的目光从问飞鸿身上轻掠过,几乎洞火一般,直与风烟相望。
他这副姿态,问飞鸿自然不乐意,横竖他所坐二人之间,也不顾什么外人面前的礼数,稍一侧身,将风烟挡了个严严实实。
风烟抬袖,看似轻咳一声,实则与问飞鸿相对着偷笑,若非场合不当,只怕要笑出声来,再打趣问飞鸿几句。
“琐事而已,便不劳问城主烦心了。”冉蔚之拍手,侍女鱼贯而入,手捧碗盘,依次摆列桌上。这么一出叫人眼花缭乱,问飞鸿虽不懂药道,但也是绝不会轻易将这鸿门宴席入嘴的。
风烟只手覆了那茶盏,撑着稍起身,唏嘘道:“楼主倒是精心准备。不过我们来此这么些时候,倒是还不明楼主之意啊。”
分明是他将人家话头截了去,这会儿倒是半点不心虚。冉蔚之垂眼,道:“不急。”
宴席铺开,冉蔚之亦娓娓道来,“不负风泉主之托,幻情楼倒是查出来不少东西。”
风烟枕着自己胳膊,闻其言,扬眉示意。
“仙人既是高祖之师,亦是高祖之友,位居国师,高爵加身,理当为大启永年供奉。二人交情之笃,我便不多赘述,然而高祖崩时,却是仙人以长恨剑一击穿其胸,宫人在偏殿里找见高祖尸身时,拔出长恨,心脏却不知所踪。”
玉盏在他指尖转过数道,茶水滴毫未漏,他轻声细语,在繁声之中只算勉强能听清,“原是被仙人带在了身边,炼作魂器,以封其中不尽怨气。倒是怪啊,高祖之心,何来不尽怨气呢?”
魂器——飞雪城毕竟是炼器发家,问飞鸿再如何不擅长,这种东西还是听闻过。寻常炼器以灵力为注塑形,魂器则需以人魂,还不得杀人取魂,非得是心甘情愿的不可。此物若出,必然有灵,但因炼器条件太过苛刻,且无传承可言,几乎没人会去做这种东西。
取高祖之心炼就的魂器,大概用的就是高祖之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旁人怎么琢磨都不是滋味了。风烟也只笑,“这谁知道呢。”
“后来那魂器侵蚀仙人之躯,他亡命之际,思及自己躯体已被侵染,不宜留与后人,便自投了天水泉,魂器亦散于天水中,结生生不息之怨。”
冉蔚之抬眼,“这个说法,泉主可还满意?”
风烟不接他招,自顾自捻起筷子,从桌上夹了点薄切的鱼片,仿佛当真是来这儿混一顿饭的,用那种酒后闲谈的口气道:“这天底下,人人都说自己有怨。寻常人心里结怨,死后成了鬼怪,修者有怨么,则生心魔,扰得天下不得安生。到底如何呢,旁人又说不上来,也渡不出苦海。”
隔圆桌一张,菜盘十数,他们缄默相对。
冉蔚之唤金台来,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他举杯遥敬,“早闻风氏是济世之族,这一杯,敬泉主。”
“不敢当。”风烟冷笑,“我与风氏互不相认,还是省省吧。”
冉蔚之面无波澜,放下酒盏,又悠悠开口,“风泉主可知那南楚之地,有夺郄之术?顾名思义,夺天地之郄,偷乾坤之命,是连生死也能颠倒的奇术。昔日仙人遗卷中有载此术,我因缘际会之下得以一见,颇为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他抬手牵过金台,香袖垂落,衣衫之下掩的,竟是一双森白骷髅骨!原是个美人画皮,本就不是活人。
“费了好一番心思,到底是半成了这功夫。不知泉主可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