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起微风,身后火器响动愈发震耳。
芫花跟在蛇含与薏娘身后,捂着自己耳朵,这响声快把她耳朵吵掉了!
“荔夷,给点诚意好么?”蛇含的话不是请求,而是要求,“咱们快被东厂的人追上了。”
芫花道好,往袖子里胡乱掏了一把,摸出几个小粒,拿火折子一点,随手往后抛。
比火器更大的震响轰然乍开,山石滚动,山道边上碎石滚落,带着泥灰,拦截上山的路。
蛇含向后瞥了眼,芫花确实把路堵了,他审视一遍芫花,继续搀着薏娘走。
鹊丘宫修筑杂乱无章,中心一座大堂,四周各样的堂屋都有,他们穿过大堂,从大堂的隐门走,隐门后又是一片崭新的天地,巨树错节盘绕,阴气森森的。
芫花观察过这一片,知道这里地方不小,却不知道有如此之大,大到难以一眼望到山崖。
因着薏娘的缘故,他们走得很慢,耗了小半个夜晚。
地下泥土潮湿,芫花一路低头紧抱裙摆,踮着脚尖跨树根,眼前忽来光亮,一瞧,前面有座殿室,再前就是山崖边了。
芫花脚被粗壮的树根绊住,一时没站稳,脸朝地“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利刺扎穿膝骨,藕粉的裙摆上绽了一朵瘆人的血花。
“蠢笨!你没长眼么?”蛇含闻声骂骂咧咧地停下,转头,没打算拉她起来,“还不爬起来走。”
膝骨扎穿的感觉像是皮肉拉扯,扯到极限,和骨头分离,芫花疼得嘶叫,眼眯成一条线。
“疼得变成蛇了?嘶嘶个不停。”蛇含对芫花向来没好气,薏娘于心不忍,捏捏蛇含手上虎口,冲他摇头。
薏娘一手搭在蛇含臂上借力站稳,一手去拉芫花,“还能站么?待会叫蛇含给你处理下,仔细落了伤根。”
芫花不要薏娘拉,自个儿吭哧吭哧爬起来,一瘸一拐继续跟着他们走。
殿室灯烛通明,殿内摆着几个和人差不多高的青铜炉,炉里面混着殷红的浓稠浆液,没有味道。
蛇含带着薏娘朝殿内的小室去,芫花便坐在殿中,不多时,蛇含回来了,手中拿着个小瓷瓶,他揭开瓷盖,将瓶中似草药汁般的东西倒在芫花膝骨上被扎穿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血窟窿,经药汁流淌,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皮肉如初一般,没有任何疤痕,也不再有一丝疼痛。
芫花讶然地睁大眼,伸手戳了戳愈合处,竟没有一点儿感觉,就像从来没受过伤,她正看着呢,一声嘲讽从脑袋顶上飘来。
“呵,没见识的蠢狐狸。”蛇含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把小瓷瓶丢到芫花手上,“一日三次,擦个两日。”
芫花应好,盯着,拎着小瓷瓶晃来晃去。
天边拂晓,有红光在厚云间映晃。
芫花在殿中就地睡了半夜,地砖好硬,硌得她腰酸背痛,她手撑地坐起来,又听见有隐约的脚步声。
东厂的人离他们很近了。
狐耳悄悄露出来,灵敏地倏动,芫花专注地探听,这脚步声很小,步子较轻,显然不是正常军士那样稳厚的调,也就是说,来的全是东厂的人。
她听得出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和郁决一样,一脚轻一脚重,但他的伤处不深,在小腿,没有郁决的伤重,脚上一放一抬的节奏比郁决更快,是也曾腿伤过的郁九。
只有东厂的人,甚至只有最早来塘州的这批人。
芫花估摸着应该是京中调来的兵没有进城,或说被拦在城外了。
芫花打了个哈欠,收回她的耳朵,学着郁决变戏法那样,打袖间捞出一只小鸽子,绑了提前备好的纸,她将它放飞。
鸽子扑腾翅膀,才刚飞出殿窗,被一根银针刺穿脖颈,咕了一声,倒地而死。
芫花猛然回头,蛇含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距离之近,衣料都能相摩。
蛇含眼神骇人,一道竖瞳紧缩,芫花连连后退,刚要去攥刀,举了刀,却生生顿在原地。
一个女人跑向她,头顶有两只狐耳,她眉目十分平和,芫花从来没见过这张脸,但她下意识地觉得,她是陆婶。
芫花甩头,很快回神,那张温和的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
芫花嘴里胡乱骂着,先照蛇含腹上捅一刀,再猛踹女尸一脚,女尸倒地挣扎,芫花干脆直接吹了火折子,烧了女尸。
那一刀没中要害,蛇含果断上手,劈开芫花的手,又抓她的袖子,反手使劲向后扯,以退做进。
芫花抽手,抽不出袖子,也不知蛇含怎么突然力气那么大,硬生生拖着她走,直到蛇含背靠一个青铜炉。
芫花察觉不对,正要扯断袖子,却叫蛇含先一步擒了脖儿。
她这副少宫主的皮囊虽不矮,可比不上他,他锁着她喉,掐得她满脸充血。
蛇含用力,将芫花砸向青铜炉,轻而易举地把她砸进其中,浆液瞬间吞噬芫花。
芫花明白,大抵这就是秘术,蛇含要拿她做引。
他竟然骗她!
芫花最后一根发丝沉进殷红的浆液中,只剩咕噜咕噜的声响,蛇含慢慢落下眼,笑了。
谁都救不活薏娘,只有拿薏娘的骨肉试试了!只要薏娘能活,谁死都无所谓!
“荔夷,朝廷的官兵都是废物,东厂更是一群走狗!你死得悲壮,我叫他们所有人给你陪葬,下了阴曹和郁决两心同去罢!”蛇含抚摸青铜炉上的纹路,凹凸,错落,硌手。
蛇含啧啧摇头,“不不,错了,要塘州所有人给你陪葬,爹爹对你好不好?”
有人回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