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研究所的编外实习人士,江寻其实没有什么工作能做,再加上他还只是哨向学院的学生,虽然是被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挑进团队的,但他还是什么都要现学现用,于是平时只做些打杂的工作的江寻,最终被顺理成章地配给顾璟做了记录员。
所谓记录员,就是记录顾璟这个“实验品”的身体各项指标数据的人,以数字化的形式剖析人体,便于研究员们分析顾璟的身体变化。
但记录不止局限于用纸笔或数据去“记”,更重要的是“录”,江寻需要以肉眼观察、用精神力感受,用一种未觉醒的普通人触及不到的感知,去记录顾璟。这也是他作为向导最初的作用之一。
于是,不可避免地,江寻逐渐成为了最常跟在顾璟身边的人。
那是一段对谁来说都不算好的日子。
江寻刚满十六岁,升入三级学部不久;而顾璟看起来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孩,或者说,是个刚刚开始抽条的少年。
对江寻来说,那段时间,每天的行程都像是拷贝粘贴出来的:他上午训练,下午跑去研究中心报道,跟着研究员忙活一圈,再在傍晚前驻留在顾璟的专用观察室,开始他的记录工作。
除了每周一天的理论课和休息日以外,剩下五天江寻几乎每天都要跑去研究中心,有时候甚至牺牲了外出做任务的时间。
而江寻的工作时长又取决于顾璟的状态,如果他入夜前一直状态平稳,那江寻就可以按时下班;如果他出现了任何不良状况,那江寻......可以提前下班,因为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那些高级研究员才能做的了,不过他也可以选择留下来观摩学习一下。
不过通常江寻都会让自己早早休息,因为看着一堆人折腾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并不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被教授等人留下强制学习除外。
对他来说,被选中去研究中心实习和他以前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其实没有太大区别,他并没有任何向往或是不满。
让他唯一感到有些退缩的时刻,就是那些需要单独面对顾璟的时候。
顾璟当时的状态非常不稳定,每天都要被转移到不同地方做检查,回到观察室后,身上还要接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仪器,江寻甚至都没有看清过几次他的脸。
对江寻来说,彼时的生活可以算是井井有条又索然无味。
顾璟则相反。
于他而言,那段时间是混乱狰狞且麻木难忍的。
昏迷的时间远多于醒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人产生混乱,而醒来也不代表意识清醒,更遑论他还要配合各种各样的检查,被各种各样的仪器包围,所以清醒并不比昏迷好受。
于是他在江寻单独观察他的时候,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交流的意向。
江寻经常和他一起在房间里静坐几个小时,一个不开口,一个观察到对方没有交流的兴趣,于是也选择了不开口,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时,空气都像是凝固的。
所幸两个人都不是不能享受安静的人,否则足够被那股凝结的空气引发缺氧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霍随身上。
某天开始,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出入研究中心机密层的权限,成日里跑过来找江寻,并在此过程中成功打破了两个人默契维持的客气疏离,以一种粗糙的乐观心态和强势的聊天能力,将这两个人扯进了他的社交领域。
而且他似乎比江寻还要更早见过顾璟,自来熟地令人发指,当时内心极度闭塞的顾璟也被他影响,渐渐地愿意在三个人独处的时候说一点话了。
于是,几个人就这样逐渐地相熟起来,友谊也就这么慢慢建立起来了,等他们回过神来,似乎已经熬过那段最苦涩的日子了。
这场实验以名称缩写和基地建成的纪年编码为代号,起点是一场最高级保密性质的手术。
可以说顾璟接下来的近八年时间,都处于这场手术之后的观察期,而他由此产生的变化,就是这场实验的重点。
彼时的江寻甚至都不清楚那场手术的具体内容,却已经能分辨顾璟各种各样的术后不良反应了。
昏迷、高烧、呕吐、感官失调、迷走神经紊乱、体温异常……时好时坏的,维持的时间都不长,却是乱七八糟什么症状都有。
最严重的一次,顾璟先是捂着头痛到说不出话,再是直接说不出话,江寻眼睁睁看着顾璟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只手死死抠在床上,才能不至于痛得打滚。
从发作到严重到需要医疗人员介入,也不过才三五分钟,江寻却觉得那像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
也是那一次,江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试探着放出了一点安抚性精神力,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顾璟被一群人忙忙乱乱地带进了手术室,只剩他一个人心有余悸地留在房间里。
最后顾璟昏迷着被送回了观察室,还一连昏迷了好几天,江寻主动留下来陪了他好几天,晚上累了就去自己的休息室睡一会儿。
也就是那是,江寻第一次听见了“时祁”这个名字,从顾璟昏睡的梦呓中。
这些也只不过是江寻亲眼所见的,在他离开基地出任务、或是因为别的事情一连几天都不能去研究中心的时候,顾璟说不定还有更多更痛苦的时刻,身边无人陪伴,不知道该有多难熬。
而他昏迷中时常喃喃的名字,醒来后从未对人提起,也从不诉说想念。
度过了这段不稳定的危险期之后,顾璟的磨难还远未结束。
自打他状态平稳之后,实验进度就算是往前迈进了新的阶段。他们开始频繁地探查顾璟的能力,观察他的各方面都有什么变化,如果有变化的倾向,就让他做一些测试来确定结果。
江寻一直觉得顾璟其实在实验前就已经步入了分化期,但他一直探查不出来对方到底会成为哨兵还是向导,而在手术后,他的分化期还一度有停滞的倾向,直到顾璟度过危险期、平稳期,再次进入由分化期精神力紊乱而导致的一系列症状。
可惜的是,江寻那段时间并没能陪在顾璟身边。江寻仍然是哨向学院的学生,每学期的任务和任务赚取的积分都是有指标的,积分过低、任务数不足,都会影响升学和毕业,当时很多人猜他毕业以后会留在研究中心,所以不需要配合这些指标,但事实上,江寻从未把留在研究所当作自己的未来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