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静静地流逝着,被白昼缓慢地吞噬。厚重的帘子遮住了所有光线,顾璟在黑暗里沉默着、等待着。
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细细辨认一番,才发现不是。
断续、悲切的呜咽絮絮传来,被墙体模糊一番,又像是细细的呢喃低语,给平静的夜里平添一股潮湿咸涩的情绪。
顾璟病房的隔壁,就是易兰玱。
这栋建筑并没有专门为哨兵向导做成超隔音室,因此,顾璟能听到,隔壁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传来。
首先是一阵嘈杂与忙乱,有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其中混杂着一道熟悉的嗓音,是时祁。
稍微有些急的细碎声音从走廊持续到房间里,像是有人叫来了一大帮医生,然后他听见时祁的对话声时不时响起。
自相逢以来,顾璟还从没听过时祁如此不稳重的声音,音量忽大忽小,时而又停顿几下,像是哽住了。
其实也并不太能听清什么,顾璟先是觉得新奇,然后才后知后觉,隔壁似乎是易兰玱。
昏迷前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地回流入脑海,此时他才慢慢把事情的大概猜测串联起来。
在他因为不明原因接近昏迷之前,他正与时祁为了洛眠的事,在十一区展开调查,但就在那时,霍随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将易兰玱出事的消息传递给了时祁,接着,时祁立刻急火攻心地跑去了医院,而顾璟也在霍随接手的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回到现在,时祁在隔壁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必然是为了易兰玱了。
......原来他们就待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顾璟慢慢等待声音重新平静下去,门缝那里露出一丝走廊灯照射下的光条,被一波走路带过的影子切成了滑动的光段,应该是那些医生又陆续离开了。
几间病房重新回到寂静空旷的常态,反而让他能更清楚地听见那些与他无关的响动了。
他听见时祁嚎啕大哭的声音,一种小孩子才有的不管不顾的大哭,像是绝望心痛到极点,像是苦撑已久终于敢发泄似的,让听者都忍不住为哭泣的人难过了。
易兰玱虚弱但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从模糊的音节判断,他是在轻柔地哄着眼前这个害怕得大哭的小孩。顾璟猜,他要是能动,应该还会抱抱他。
“你呜呜……是不是……呃唔呜呜呜………”
时祁哭得打嗝,一番话呜呜咽咽也还是没能顺利说出来,顾璟有点揪心,担心他眼睛哭得肿起来,又拿不准易兰玱的情况……要是他伤得很重,时祁怎么办?
幸好时祁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哭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很快就电量耗尽似的慢慢止住了,看来易兰玱已经转危为安了,小孩哭那么伤心只是忍不住吧。
接下来,兄弟二人好像终于能收拾好心情对话了,声音逐渐趋向平稳,音量并不算大,但顾璟还是放大了所有的感知,自虐般一句一句地听着那些对话。
——把它们当作时祁对自己说的。
“……不要再这样了,我很害怕。”
嗯。不会了,我也不想的。
“……还疼不疼?我有没有吵到你?”
没有,能听见你的声音,我很高兴。
“求你了……千万不要出事。”
好。
……
耳畔一直被忽略的嗡鸣声越来越大,最终攫取了他所有的听觉,顾璟终于被拽回了只身一人的现实。
晨曦微亮,穿透了窗帘的一丝细小的缝隙,马上就要天亮了,注定兵荒马乱的一天就要来临。
在这短暂的属于自己的时刻,顾璟的心神依然被另一个人填满,而这个人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最近的经历以及几个小时前与江寻的那场对话,让他想起了当初时祁和他的分离,以及当时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时祁那会儿也久病初愈,但是他醒来以后自己却没能陪在他身边。
听说他陷入了自我认知失调和记忆缺失的状态,但万幸,医生说是短期的。那时候,顾璟在对抗实验初期的排异反应,硬生生瘦了十几斤,连床也下不了。
后来,他听说时祁被带进了主城的中心育幼院,他强逼着自己咬牙挺过那段难熬的时期,去找了时祁。
身上的不良反应时时发作,他只能祈祷自己能有短暂的看起来正常一点的时刻,但是太少了,最终也只去了三次。
江寻没有见过时祁,也不知道他去找过时祁,却在他某次昏迷转醒之后小心地询问过他。顾璟没有对江寻说太多,只是暗暗地想着,自己身体恢复的太慢了,以后要多去见时祁,才不用在梦里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