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宴请,不过此次不是为了说亲,而是践行。几日前,游遂得到了答复,确定可以带刘彻一起去。
听闻他们要离开,宋公就邀二人来府上做客,以尽地主之谊。
宴饮结束后,是宋待君起身相送,她一路送刘彻至府外,道:“这些日子多有打扰,妾在此谢过公子对妾的点拨与帮助。”
见状,刘彻并没有直接搭话,而是看了身边的游遂一眼。游遂领悟,主动走远了。
许是因为得到了肯定,宋待君倒比从前机灵了不少,她察觉出对方应该有话对自己说,于是作洗耳恭听状。
刘彻也不拖沓,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枚信印递给了她。
宋待君不知所以地接过,抬头看向刘彻,犹疑地问:“这是干什么的?”
印信是一枚私人印信,刘彻有很多,他并不珍惜,但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却对它万分渴求。
宋公也不例外。毕竟上至王侯公主的封地,下到郡县的官邸,都可以凭此印信自由拜谒,这正是长袖善舞的商人所需要的。
刘彻在齐地游览时,就曾用它去看了已亡故的齐怀王刘闳的旧居和当地几个太守。
宋公是个人精,初见刘彻就有了结交的心思,送信时也不忘让人留意,在多方打探下,他得知了刘彻备受齐地大小官僚尊敬的事情。
这个发现让他大为震惊,同时他也明晰了一点,那就是“成方遂”的身份不同凡响,由此才引出后来的许多事。
刘彻是如此猜测的,事实也相去不远。甚至于所谓的说亲都不重要,取得刘彻的信任,再借他的势打通与齐地的商业往来、沟通上下关系才是宋公最想达成的目的。
尚且稚嫩的宋待君还不懂父亲的老谋深算。
想到这儿,刘彻心里莫名生出些许“慈爱”的情绪,他对宋待君说:“你父亲看见后自会为你解惑。”
紧接着,他又道:“你也要记得利字当头可以,但不要失了分寸,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赤裸裸的敲打,宋待君有些不懂,刘彻却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
宋公的为人算不错的,宋待君更是单纯的不得了。他们家从事丝帛生意,产业不小,齐地正好多善纺绩织纴的妇人,两方常往来是有好处的。
可是无奸不商,刘彻给他们的便利不小,足以考验良心,况且治国当以农耕为主,他也一向是遏制商人的。
商人将大把钱财敛入私库,可等到打仗和百姓需要的时候,他们却往往一毛不拔,这还不算什么,灾难时囤货居奇、官商勾结、贪腐腐败才令人咬牙切齿。
当然,宋氏的身家同那些闻名天下的富商巨贾不能相提并论,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性经受不住考验,刘彻的告诫也是出于好心。
宋待君默默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她相信他不会说没用的话。
听劝的姑娘总是会令人心生好感,刘彻也不例外,尤其是宋待君和卫长公主年龄相近。
想起被婚姻耽误的长女,他劝了宋待君几句:“如果还是旧情难忘的话,不如把你那前夫找回来,何况你们生活在一个地方。”
这句话有着对长女婚事的懊悔,还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宋待君听出来了,她直觉对方是有故事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听从。
“有尊严的人是不会回头的,况且是我先提的分开。”
刘彻久久没有言语,正当宋待君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道:“你说的很对。”
说完,他转身离去。宋待君先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捏着印信往回走。
在燕地的最后一晚,刘彻趁夜去了易水河岸。
一个月的月中是月亮最圆的一天,清冷的月光倾洒在河面上,水波潋滟。
刘彻手里拿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这是他刚摧折身边的草丛得来的。
他虽是临时起意,但并非无头苍蝇似的乱逛,而是另有目的。
“何必偷偷摸摸的,还不快出来。”
他冲着不远处的那颗柳树喊道,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粗壮的树干后竟真走出了一个人。
此人是个男人,更是个熟人,他就是张延年。
刘彻审视着这位真正的成方遂,审视着自己这张脸和身份的真正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