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了垂眼,犹豫一番后照做。没有满头珠钗,膝行间衣袍窸窸窣窣,这让他想到长虫爬行的声音,鼻尖腐臭的味道更浓了。他头皮发麻的跪在榻上,盖头一滑,险些掉落,恍惚看到床上躺着的枯槁身形,顿时万念俱灰。
“你的盖头,都谁掀过?秋礼?”那道死气沉沉的声音像一根鞭,落在孔祯脊梁骨。他急于扶好盖头,隔着雾蒙蒙红彤彤一片,孔祯陡地生出畏惧之心。
“没有。”
片刻沉寂,孔祯不知道他信了还是不信,只听他又道:“跪好了,凑近来。”
孔祯跪地离他又近几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倏尔探入,孔祯又是一惊!再近些,就要抠/挖自己的眼珠了!随着孔祯的哆嗦,他短暂的笑了声,阴测测的,叫孔祯不寒而栗。
大红盖头飘落,孔祯先是霎了霎眼,待他看清床上闫春夺的脸,不由得往后退缩。闫春夺被孔祯的反应激怒,挑起因苍白病态而黑硬的眉,惺惺作态道:“吓着你了?”
孔祯点了胭脂的红唇翕动,喉咙如有异物,吐不出一字一句来。他正要否认,闫春夺忽的用冰凉的手攥他脚踝,猝不及防的,隔着单袜,他被握痛了,发出闷哼。闫春夺手上有薄薄的刀片,割破他的袜,洇出一抹红。
他听见闫春夺不怀好意道:“洞房哪有不见红的。”
孔祯蹙眉。闫春夺又道:“记住了。我用不了你,别人也用不了。要是叫我知道了,这刀往哪刺…”孔祯看见他盯着自己心口,直直的咬着不放。“你心里该有数。”
孔祯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头一遭见识病秧子的威力,哪怕闫春夺瘫在床上只能抬胳膊,他也不敢将他小瞧了。下马威。孔祯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孔祯又看了一遍他微微凹陷的双颊,粗黑的眉,以及连年来病痛折磨的不再饱满的额头,透出灰白落魄之相。唯有一双点漆般的眸眼,辉动着,宛若活鬼。
“滚下去。”孔祯听见他冷斥。
天尚早,没有人来闹洞房,孔祯坐在桌前,吃冷掉的糕,他有些狼吞虎咽,饿急了,将壶中的酒当水,饮了两口。闫春夺嘲讽他没点吃相,像乡下的野丫头。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动两下,含糊不清道:“我不是丫头。”
闫春夺不解的盯着他那张脸,孔祯习惯了,他生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更莫说今日被描了眉,点了胭脂。浑身的脂粉气。他吃饱了才理会闫春夺叫他过去,他正暗暗感慨榻上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不然怎么会一股味道,闫春夺便粗鲁的扯歪他前襟,繁缛喜袍像被蛮力揉皱的湖水,荡漾开来。
扁平的。贫瘠着。
闫春夺喘着粗气,动两下便耗掉他全部力气。孔祯低头,慌乱的整理衣袍,日影惨淡,西斜的霞光扫在窗棂,红烛如剑,破开黯景。闫春夺额角的青筋爆起,像受到欺骗,一时间不管命理寿禄,竭力指着孔祯让他滚。
孔祯在一天的担惊受怕中终于道出了闷闷的一句:“惹你的人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