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被落苏一点点细心地洒在沈厌的后背上。
落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厌的伤到底是有多重。
沈厌的身上从腰腹到脖颈几乎找不出一块好地儿。
一些砾石戳进了肉里造成了不小的血口,而一些因为摩擦造成的血痕也分布其侧,更遑论其中的烧伤。
大面积被烧红的肤色,从肩颈处斜着蜿蜒到他的下巴。
落苏初时看到的下巴那儿带着点微褐色的伤,只是其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更多的地方,背的肩颈线等处,都是大片的烧焦。
这让落苏一下又想起——
她坠下山崖沈厌跟着跳下时。满眼的火焰中,沈厌环住她,以自己的背部下坠。
所以,烧伤就是由此来的吗?
落苏看看自己手肘处仅是烧红有些皲裂的皮肤,那种鼻酸眼热的感觉又浮了上来,烫得她差点落泪。
这会儿的风裹挟着雨浇在山体上,从洞口外面灌了进来。
落苏摸摸沈厌的额头,仍在持续地发烫。
这会儿山体的温度其实算不上低。
毕竟外边的雨虽然下得大,但奈何先前的火焰实在烧得太大了。
以至于现在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落苏依然能觉出空气里大量的有毒气体。
但奈何就奈何在此时正值冬季,沈厌现在还发着烧。
落苏总是担心万一沈厌要是再受冷了怎么办?
可要真让落苏帮忙把衣服给沈厌穿上保温,落苏又第一个不乐意了。
毕竟那衣服上全是细菌,要是盖上去捂着伤口、进一步引起污染发炎……那落苏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如此纠结着纠结着,落苏看着他们所在的这个凸出去又凹进来、总有风灌进的口,索性自己站起当起了人形挡风口。
还特别豪气地举起件外袍,以增加挡风口的面积。
时间好像变得特别漫长,落苏也不知道自己先前是昏睡了多久,但这会儿却觉得时间尤其地难熬。
她在一边举着那件外袍的同时,其实还一直偷偷在留心沈厌那边的反应。
但沈厌整个人就跟睡着了一样,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以至于落苏在举手举累的时候,总会悄咪咪地放下一会儿。
然后把脸凑到沈厌面前,再把手放在沈厌的鼻子下面悄悄地待一会儿,等到一点点温热喷在自己的指尖的时候,再飞快地离开。
跟做错事了一样,又总是控制不住地反复。
偶尔落苏也会有等得特别烦躁的时候。
这时候她就会特别特别想把手戳在沈厌眼睛下面的痣上,告诉他:别睡了,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但每当这时,落苏又会硬生生地控制住自己,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沈厌只是累了,要让他再休息一下。
只要让他再多休息一下下。
沈厌就一定会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看着她即将戳上他泪痣的手。
问她:“喂,你找死吗?”
-
但落苏并没有给沈厌这么一个问话的机会,因为落苏很快又有了新的忙碌事项。
落苏在目睹着天光一点点大亮、山体的温度终于有所下降、而外边的狂风暴雨还是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后,终于停下了数沈厌眼睫毛、头发丝的伟大工程。
接着从沈厌脱下来的外袍里面,又翻出了很多的火折子。
沈厌对火折子这类的点火物、助燃物向来情有独钟。
落苏虽然也知道藤枝这些含水性较高的东西,其实并不太适合烧火,但奈何洞穴里条件有限,也只得先勉强烧着。
藤枝许是刚扯下没多久,火折子烧半天也没怎么烧着。
落苏索性又多弄了几个着火点,然后学着以前沈厌搭火堆的样式摆好,又往里加了点零碎的树干。这回的火堆才总算烧起来。
但树干、藤条这些东西毕竟不比现代的炭火,时不时就会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还会冒起浓烟。
这时落苏就会无比感谢他们的这个穴口不是封闭的,能把这些烟再重新运送出去(虽然外面的气体也算不上好)。
而等忙完这一切之后,落苏又会重新坐回到沈厌的身边,看着沈厌满是伤痕的手。
沈厌在三公主府内好不容易养好的手,经此一役后又成了伤痕遍累。
虽然手腕的口子是长好了,但手掌心的血肉又露了出来。
落苏当时看到沈厌虚握合起的手掌的时候,差点又没崩住哭了。
幸好还是抽抽鼻子忍住了,不然眼泪是咸的砸在沈厌伤口上,应该也还是会疼。
然后落苏就一边抽抽,一边划裂了自己内衬衣服稍微干净点的一部分。
先是把它拿在雨下面洗了洗,又拿着火折子对着它烤干,烤干之后,再把沈厌撒上伤药的手好好包上。
全程落苏包括在洗内衬的时候,也至少会保持着有一个火折子亮着。
而等把手上事情忙完了,再把多余的火折子熄灭掉。
周围一片漆黑中,始终一点火光,映在沈厌闭合的眼睑上。
落苏就这么守着沈厌,守了一整晚,直至天光乍亮。
……
也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其他的原因。
这会儿的沈厌额头总算没有再那么发烫。
落苏一会儿看看他的手,一会儿又摸摸他的额头,跟停不下来一样,时不时还要注意下沈厌的背。
沈厌的眉毛还是无意识地拢着。
落苏看着看着,又再一次伸手,把沈厌的眉心抚平。
一边抚平一边看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在心里面念:沈厌,你该睁眼啦。你看,外面的雨都在给我们生路啊……
或许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落苏的祈祷,把她的心愿传给了沈厌听。
等落苏再一次颤抖地把手指凑到沈厌鼻间的时候,沈厌就睁开了眼睛。
落苏就感觉到指尖呼气的力道稍稍重了点,那扇好看的、如同鸦羽的一样的睫毛就轻轻眨动起来。
紧接着,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就在瞬间苏醒。
眼睛的主人看着她凑近的姿势,像是对她的行为有着些许不解。
但眉间凛冽的冷意,还是在刹那间又褪了下去。
“你干什么?”是沈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