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不知所措地说：“我是额娘！这是你阿玛，额娘阿玛抱抱。”娜仁小心翼翼地把保宁搂到自己怀里，保宁闻见娜仁怀里的奶香味，慢慢不哭了。保宁眨眨眼，睫毛一扇一扇，多铎很想摸摸保宁的小脸，又怕孩子再哭，就忍住了。

孟婆把碗放下：“孩子烧糊涂了，你们跟她说什么也是白搭，把汤灌下去送走了，孩子少受罪。”

多铎憋着两包眼泪，把汤碗拿起来，娜仁伸手一打，碗落在了地上，汤撒得到处都是：“你女儿不喝！”

孟婆怒了，抬手招来了黑白无常。娜仁回过神，悔不该对多铎厉声说话：“没事儿，我说着哄孩子。”

娜仁擦了擦泪。多铎又从孟婆那里拿了一碗热汤，柔声对保宁说：“阿玛喂你吃。你以前爱哭，阿玛总是抱你，你记不记得了？”

娜仁摸了摸保宁的头，保宁忽然很响亮地叫了一声：“阿玛额娘。”

娜仁破涕为笑：“跟锦华一样聪明。”多铎把勺子里的汤吹凉，给保宁送下去，保宁坐在硬邦邦的条凳上，很乖顺。

“眼睛大像咱俩，小鼻子小嘴，像你。”多铎絮絮地说着，“乖乖，再喝一口，不苦。”

多铎把保宁抱起来，往奈何桥上走：“骑大马咯！”保宁咯咯笑起来，多铎不得往生五百年，走不过奈何桥，几个游魂飞过来，把保宁接去了。

孟婆完成了任务，对多铎娜仁道：“孩子遭罪了，下辈子投个好胎，你俩要哭回家哭去。”

娜仁慢慢平复了心情，拉着多铎木木樗樗地往家里去，两人真如平原上的游魂。娜仁低着头，头发乱乱地散在肩上，嘴里念念有词。

“这才是惩罚。”

真正的惩罚。

娜仁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哭想吐吐不出来，爬上树的时候踩空了，一下子撞到多铎的怀里。娜仁摸摸多铎的发肿的眼眶，见眼睛里都是血丝，楞了一下，随即像是给保宁擦眼泪一样，替多铎抹了眼泪，安慰道：“不哭不哭。”

两个人躲在被子里鬼哭狼嚎，把枕头弄得湿淋淋的，最后只好互相枕着胳膊。多铎抽噎道：“她那么小一个人，那么小，走了，连一句囫囵话也不会说。四个孩子，我最对不起保宁，才养了一年，叫她受了这么大罪。”

听多铎只是说自己对不起保宁，娜仁揉了揉眼睛，哭过了理智在慢慢恢复，突然觉得孩子走了也好：“她还小，什么也记不清，什么也不知道。不算受罪。”

“她记得我，她管我叫阿玛，还管你叫额娘，她记得我们，她认得我们。”多铎又哭了。

娜仁悲极，却说：“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不许哭了。”

两人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各干各的去了。娜仁和多铎有一阵儿都想不起来吃饭。

娜仁默默看着案卷，今天批了七大卷，没有看到自家孩子的，又高兴又担心：多尼还好吧？锦华还好吧？多尔博应该也没事儿？唐带教见娜仁的脸蜡黄，把一碟子枣泥山药糕推到娜仁面前，非逼着娜仁吃了，又给娜仁倒了一大杯热乎乎的牛奶：“快喝了，平常可喝不到。”。

娜仁道了谢：“姐姐，我今天再多看两卷卷宗。”

“看什么看？你是耕地的牛还是拉磨的驴？按点下班听见没？”

娜仁机械地靠着多铎，多铎抱着膝也在发呆，直到脑子昏昏沉沉的，才熄了灯，各自睡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唤醒两人的不是喜悦，而是死掉的多尔衮。

娜仁没想到多尔衮只比自己和多铎多挨了快两年，更没想到是自己给多尔衮判案卷。叙其功过，将功折罪，娜仁犹犹豫豫地给判了五百年，拿给唐带教看了看，见带教大人首肯，才算完成了任务：“唐姐姐，我和多铎能去接吗？”

唐带教道：“地府没这个规矩，这和保宁不一样。”听到保宁，娜仁的神色一变，“哦”了一声，唐带教体贴道：“多尔衮自己会来找你们的。”

娜仁不打算瞒着多铎，一回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跟他说了，多铎皱着眉头，娜仁讲完了好久也不说话，娜仁躺下，也不敢看多铎的眼睛，慢慢道：“哥哥受了一辈子苦，却是这样的结果，英雄末路，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劝你。”

多铎只是捂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孩子们怎么办？”

娜仁满心以为多铎为了多尔衮伤心，一时也没想到孩子们：“孩子们有宗人府和太后，皇亲国戚，受不了苦。”

多铎摇摇头：“我和我哥在朝堂上树敌颇多，你之前也总是担心。福临不喜欢咱们的孩子，以后万一给多尼多尔博削了爵位怎么好，他们叔叔伯伯哪个好想与。”娜仁早就想过这样的结果，闻言翻了个身：“现在担心也没用啦。只要他们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就算当个平头老百姓也成。”

多铎无奈道：“老百姓很苦的，每天种地啃红薯秧子，长命百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