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所处牢房的一面墙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从未被清洗过的被褥上,也散发着血腥般的恶臭。
唯一能让他有些安慰的是,这牢房中的死人早就被清理出去。
和他同时被抓进天牢的司农卿则与冉松形成了鲜明对比,起码人家并没有白费力气地对着狱卒叫喊,那并不能让自己脱罪。
司农卿弓腰驼背,不过四十的年纪却看着像是耳顺之年,他深褐色的脸庞爬满皱纹,指节粗大变形密布着老茧。
忽略他的官服,任谁看了他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朴实无华、憨厚质朴的田间老农。
若非宋成杰的证据足够,皇帝都不敢相信,在他认知中最清贫、廉洁的司农卿,居然是个大贪官。
不提受贿,光是祁潼查出来的十万石粮食,几乎有三分之二进了他的口袋。
当逮捕的官兵踢开了司农卿的家门时,他也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早早地等在家里,没有半分反抗地被人带走了。
那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让官兵抓人的动作都带着些许迟疑,不过皇命在身,还是将其押回了天牢。
司农卿自打进了天牢后,便没说过一个字。
即使对面住了个总是不甘心、经常吵吵嚷嚷的冉松也没有怨言。
或许他偶尔被冉松吵醒时会后悔当初让他也加入进来吧。
天牢中还关押着其他人员,比如太府寺少卿、仓部郎中、太仓署令……
他们或多或少有些萎靡不振,一个个像是被霜打蔫了一般,垂头丧气地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
最近几年,皇帝的手段较为平和,天牢里都空置了不少房间,这才得以让他们人人都住上单间,若是在当今刚登上皇位那时,这天牢里可是人挤人呐。
在其他人的沉默之中,在冉松的吵闹之中,一个穿着明黄色锦袍的人迈着四方步缓缓走进来。
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目光中既是期待又是恐惧,却始终无一人敢出声,就连正在叫嚷的冉松也瞬间卡了壳。
这是他第一次面圣,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冉松瑟瑟缩缩,赶紧跪爬在地,不敢抬头,生怕引起皇上的注意。
不过皇帝怎么可能将目光放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身上,他此番只是来瞧瞧司农卿而已。
“爱卿。”
佝偻着脊背、背对着牢门、蜷缩在角落处的司农卿闻言浑身一抖,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待触及圣颜时又赶紧收回眼神,连忙行跪拜大礼。
这几天全靠稀粥续命的司农卿嘴唇早已干裂,一张口便开始渗出丝丝血液,可他管不上那么多:“罪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你们一个个要都是如此,朕怎么可能万岁,早被你们气死了。”皇帝说着还甩了下袖子,“枉朕对你如此信任,你便是这般报答朕的?”
“罪臣,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司农卿的声音带着哽咽,“还望陛下能看在罪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罪臣的妻儿,她们是无辜的。”
黝黑的手贴在天牢阴冷的地板上,老茧印在皇帝眼里,他叹了口气:“你——”
“你的妻儿无辜,关内的百姓难道不无辜吗?”楚言昭大步走进来,阻止了皇帝的心软。
皇帝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个即将成年的儿子,心中隐隐生出不悦。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皇帝身后还跟着各路官员,吏部侍郎连章、户部尚书裴文远、吏部尚书等等。
他们本来面上没甚表情,但见到楚言昭的那一刻,好几个眼神中都透露出欣慰。
孺子可教也,殿下终于不想之前那般好逸恶劳了。
皇帝余光注意到了这一点,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他正值壮年,就开始给他培养接班人了?
楚言昭走到皇帝面前,眼中尽是不赞同:“父皇,若非他贪了那些钱粮,今年关中旱灾时怎么会死了那么多的百姓,原本账册中所记载的钱粮数量绰绰有余,结果呢?”
他转头面向司农卿,冷声质问:“当你的妻儿在吃香喝辣的时候、你勾结上下隐瞒灾情谎报死亡人数的时候,没想起过那些活生生被饿死的百姓吗?”
皇帝抿唇,似是不悦却又不得不赞同儿子说的话:“……”
今年关中旱灾,他们瞧着帐册上所记录的关中储备粮够用,便没有特意调集赈灾粮。
直到祁潼在大殿上点出粮食被贪污之事,他们转头去查,才发现关中早已饿死大量百姓。
而他们高居庙台之上,无一人察觉。
“享了那么多福,也是时候该还了吧……”